晚莺娇(19)
还是苏供奉的吻,今日才见了人家半个时辰不到,就开始做春梦。
若说春梦也有点名不副实,只是额头一个吻而已。
可她心里慌得很,脸青白交替,吓坏对面的杏琳,连忙去端水过来,“公主,奴婢去小厨拿点糕点吧,晚饭你什么也没吃,人肚子空着就爱做梦。”
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肯定是饿着才会胡思乱想。
海棠糕与甜浆热乎乎地进了肚,三魂七魄才算归位,复又躺下,翻来覆去,耳边全是那两个字,苏郎!
不成想普通百姓都是这样称呼对方的啊,好亲昵,她抿唇在被子里偷笑。
天边露出鱼肚白,太阳像个温柔金环悬在空中,月亮也贴着,日月同辉,光线冲破厚厚云层,随着一声声报晓鼓响起,宫里也热闹起来。
微光晨间,四处清雾迷离,侍女们开始打理庭院,兴庆殿的两个守卫伸懒腰,一个佝偻着背,一个耷拉脑袋,“哎,昨晚你给守卫长回了吗?里面那人要见枢密院主使。”
“早回啦,这也不是小事,谁敢瞒住,老实说上次段主使来,我就觉得蹊跷,里面这位估计也是个祖宗,咱们得罪不起。”
那位也忙不迭点头,他们不过按令行事,命如蝼蚁,才不想出乱子。
眼睛迷迷瞪瞪,还未张开,缝隙里瞧见有人骑马而来,一前一后,最前面的看上去是位年轻公子,顿时打个激灵。
玉树临风,紫衣轻裘,正是枢密院主使段殊竹,后面跟着大宦官李琅钰。
两个守卫吓得直哆嗦,没想到这位祖宗来得如此早,连忙整衣戴帽迎出来,李琅钰挥挥手,示意不要多言,直接退下。
段殊竹径直走近殿内,苏泽兰刚从榻边下地,瞧对方站在不远处,随手翻着青枝花屏后的书。
他微微一笑,走到近前,“兄长可真早,也没给我带点吃的来?”
突然开始称兄道弟,看来心情不错。
段殊竹将手中的书放下,瞧着案几上放冷的茶,只肖一眼也知是上好的波斯茶,心中明白几分。
“你大半夜说要见我,就为了送早饭?我看你什么也不缺啊,连波斯茶都有,这可是贡品,陛下赏赐给谁都有数,我那里也不过两三罐。”
苏泽兰弯腰把茶杯收起来,很亲昵地:“我素来不爱喝茶,兄长既然喜欢,拿去就好。”
“你倒是越来越乖了。”段殊竹捡起案上的越窑青瓷茶罐瞧,釉彩通体细腻,可见不是便宜东西,八成又属贡品。
十七公主对这个弟弟倒很在意,凡好东西都往兴庆殿送,能让对方来也是他默许的事,这天下还没有枢密院伸不到的地方。
一个小姑娘,不值得在意。
茜雪公主身上有遗诏,这点让某些人忌惮,段殊竹心里清楚,不过他连皇帝都换得了,哪里还会在乎死人留下的东西,真是说笑。
无非心里对先皇还有一份感情,君臣数十年,正所谓知遇之恩,他们一起在长安沦陷时并肩作战,又在继承皇位时将枢密院第一把交椅给了自己,至今铭记于心。
先皇最宠爱十七公主,他也爱屋及乌,不过这点情分比起大权在握,不值一提。
今日好弟弟完全换了副神态,十有八/九与小公主有关,他的眼底流转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收了回去。
段殊竹有多少心思,苏泽兰心知肚明,两人在十几年前斗得你死我活,彼此一个眼神也能会意。
他没必要藏掖,坐在案几边,抬眼瞧对方,“弟弟愚笨,忘记问兄长要不要吃茶?我现在去弄。”
段殊竹也撩袍子落座,“开门见山吧,我今日还有事。”
“好,兄长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苏泽兰推了杯冷茶过来,抿唇笑道:“弟弟是为了十七公主的事,听说她要和亲。”
对面人点头,“有这个可能,据说南楚国使臣拿着公主的画像上了欧阳仆射府,要求娶公主。”
苏泽兰哦了声,意味深长,眸子里的笑意却愈发深沉,道:“弟弟不想让和亲之事牵扯到公主,兄长可有办法?”
段殊竹轻笑一声,“你这是求我?纵使你求我,我又为何帮你。”
兄弟情分,他们压根没有,相互利用,一个已经是被囚禁的罪臣,也没有任何价值。
他才不做赔本生意。
苏泽兰再了解不过,余光瞧着窗外半开的野花,语气忽地沉下来,“兄长,我在兴庆殿十几年,别的时辰都好,最难熬的就是春日,寒冷已过,枝头新绿,哪怕心里如深海般平静,还是会被外面的万花嫣然所吸引,以前金陵的花就开得好,冷瑶——哦,不,嫂子也最喜欢花儿,海棠,桃花,还有——梨花。”
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不肖看也知对方脸色暗沉,十几年过去,段殊竹还是如此介意,无法忍受自己提起冷瑶的名字。
实在霸道得很,他与冷瑶属于年少相识,并不比段殊竹短多久,只不过对方先遇到而已。
但他无意惹怒兄长,这位心狠手辣,一怒之下直接杀了自己也说不准。
“兄长,弟弟想说的是子花殿里的梨花应该也开了吧,以前薛贵妃在的时候,那里的梨花可真美啊!”
听话听音,段殊竹唇角上扬,轻蔑一笑,这是准备威胁自己,用薛贵妃的死,此事确实与他脱不开关系,如果皇帝知道,又是桩麻烦。
不过苏泽兰到底没证据,若有也不至于安心在兴庆殿待十几年。
所以他的威胁并不来子于皇帝,而是自己心爱的夫人,连冷瑶。
十几年前对方守口如瓶,多半是被李文复的自杀所刺激,毕竟亲生父亲,当时苏泽兰的状态极其混乱,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
如今在兴庆殿幽闭这些年,气质愈发沉静,他能将他继续锁起来,却无法阻止冷瑶来探视。
前些日子,冷瑶已经有意无意间提起,时过境迁,很想来兴庆殿看看故人,夫人心软,在金陵与对方相处十来年,那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岁月全给了眼前人,再恨也无济于事,往日不能抹掉,他明白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儿时情意——果然这个弟弟是麻烦。
段殊竹半晌没吭声,苏泽兰就知道自己压对,对方在衡量,他不介意表个衷心。
“兄长,我们到底一母所生,这件事若可成全弟弟,此生自当为枢密院效力。”
段殊竹笑出声,心情颇好地端起茶,这句话中听,杀不掉不如用起来,倒是很不错。
他讳莫如深地瞧着他,眼底全是摸不透的审视,像要把人蜕皮拆骨,若换做别人,早已在这般寒冷又深邃的眼神里溃不成军,但苏泽兰依旧气定神闲,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势均力敌,段殊竹亦觉得有趣。
他的亲兄弟,到底是由于怜惜十七公主而走出来,还是借此给野心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难讲。
第17章 暖莺春日
段殊竹天光大亮时走出兴庆殿,皇帝还未散朝,他因数十年隐居在金陵九华山下,这次回来也没有去宣德殿参政的打算,临出丹凤门前问李琅钰,“苏探花的事,你探过口风没有?”
对方像正等着似地,夹马向前几步,“前一段皇帝才说想放出来,好像为了讨公主欢心。”
段殊竹抿唇一笑,“皇帝大了,有自己的心思,这件事也瞒不住,与其让他费劲猜度,不如送个顺水人情。”
李琅钰一惊,当年薛贵妃就死在主使怀里,胡肆维与自己亲眼所见,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难脱关系,幸而有苏泽兰顶罪,如今要把人放出来,枢密院推翻原案倒不难,只怕再生事端。
他自然不清楚两人的真实关系,在心里纳罕,段殊竹当年囚禁李文复半点没手软,说起来刚进掖庭时,李文复可是对方恩师,但对这位苏探花明显留有余地,愈发困惑。
“主使,恕奴愚钝,苏探花若放出来,恐怕对咱们都没好处。”小心翼翼地问,抬眼皮偷瞧对方,“如今选后之事迫在眉睫,出不得半点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