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114)

作者:春潭砚

茜雪点头,伸手拽紧金丝孔雀裘衣,瞧着眼前黑压压的牢房门,不禁打个寒颤,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次心里烧得难受,她既怕看见他受苦,又埋怨对方竟刻意瞒住那么多事。

她其实也不傻,知道苏供奉不简单,可没想到算计可以如此深,完全不亚于段殊竹,而这两个人居然还是亲兄弟。

一个自小就恨之人,一个从小便爱之人。

如何不让她心如打翻五味瓶,不是滋味。

伍儿不大会儿便出来,领着公主与秋露往里走,一路不停提醒仔细脚下,大概无论是哪里的牢房都一样,潮湿寒冷,除了偶尔闪出的烛火,全都隐入昏暗。

铁锁链的声音伴着哀鸣,吓得秋露躲在边上,茜雪倒是习惯,反过来拉对方的手,安慰别怕。

苏泽兰的牢房在最里面,他虽然不是死刑也属于重犯,一卷破席,一张胡床,兴许段殊竹特别交代过,法外开恩没有上链条,看上去倒也干净。

秋露与伍儿有眼色地退出去,只留下茜雪站在牢房里,眼前灰暗不明,隐约有个人影正缓缓起身,腿部稍微颤抖了一下,让她禁不住心疼。

苏供奉的腿早年就受寒,在这间见不到光的牢房里,肯定愈发难熬。

茜雪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扶,却被眼前人一把搂入怀中,魂牵梦绕的声音响起,依旧抓人心肝,“小殿下,臣——好想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红豆相思暗结兰(二)

黑暗牢房里完全看不清对方模样, 她突然被他紧紧抱住,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越发心疼, 本来满腔疑惑与怒火, 兀自就灭了一半。

不禁咬紧嘴唇,眼泪簌簌而下,低低哭泣听得苏泽兰难受,双臂松开,温柔地:“殿下怎么了?是不是臣身上太脏, 臣——就是太想。”

难为他此时还问得出这种话, 她怎会嫌他脏,而且供奉身上自带股清香,让整个牢房味道都洁净起来,但心里依旧过不去,腾地抬起头, 满目怒气在触到对方温情脉脉目光时,又化成水般柔,娇嗔地:“你问我怎么了!你倒想想你做的事,哪一件不让人心寒, 还有……既然早知道陛下要你命,还傻乎乎往上撞, 做牢房的滋味好啊!”

苏泽兰笑,“谁想做牢,可没办法,陛下不会放过我!倒不如顺了陛下的心, 再说我也不是没进过死牢。”

“顺了他的心, 你就没法活!”她气得别过脸去,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勾头来看她,一双眸子依旧春光潋滟,笑嘻嘻地:“但臣满脑子都是小殿下,尤其在这里,整天没事干,想得心慌。”

她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寻思这人就算上了断头台,恐怕也嘴上抹蜜,若是不好好端起架子与他谈,又被糊弄过去。

茜雪扭过头,目不转睛瞧着对方,沉下脸来,“苏供奉,你猜尽天下人的心思,劳烦也琢磨下我吧,本公主现在有一堆话,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苏泽兰长长哦了声,依旧云淡风轻,伸手拉对方衣袖,“殿下心里这么多事,那咱们要慢慢谈,也要给臣一点时间。”说着掏出身上唯一的帕子,小心铺在胡床上,道:“公主坐下吧,别弄脏衣服。”

他的头发散了些,身上还穿着那晚在长生殿的圆袍,披了一件琉璃蓝薄裘衣,是前些日子她怕牢房冷,托人送进来。

茜雪顺势坐下,心里担忧他身体,想问又怕一出口就收不住,忍了忍,继续方才的话题,“供奉还当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不摸摸良心,看有多少事瞒住我!”

“臣错了,臣罪该万死。”态度好得很,一如既往地善于认错,半点不犹豫,“无论殿下想知道什么,臣——全都坦白。”

他目光灼灼地瞧过来,神态真挚又带点可怜兮兮,让公主无可奈何,人生了副好模样就是沾光,自己倒像压迫人家似地,是个恶人了。

“我问你——”只得垂下眸子不看对方,盯着地上黑漆漆的草垫子,问:“崔彥秀还有欧阳雨霖的事怎么讲?我既然来了,就心里有数,只不过不想听一面之词,所以才问。”

“臣多谢公主,愿意听臣说。”

语气变得很轻,目光控制不住流连在眼前人身上,公主似乎瘦了些,不会是操心自己没好好吃饭吧,细想没几日不见,如何就牵肠挂肚,实在比上次在死牢难捱多了,那会儿心如死灰,只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他想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又觉得此时讲这种话未免可笑,但心里确实牵挂着,天塌下来也没多重要。

“苏供奉,你——发什么呆呐!”茜雪等半天也没回答,自己又不能永远待在这里,着急地催促,“到底还说不说。”

“说,说啊。”他瞧她急了,连忙接话:“臣这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十七公主能来兵部,又是伍儿带路,他当然清楚,段殊竹早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明白,亲哥哥始终不放心自己,他又何尝不是。

兄弟之间处成这样,天下少有。

他也习惯,反正此生没有任何亲近之人,除了眼前的小殿下,想到这里心尖发软,他明白她有多痛恨权臣,在知道自己做的那么多事后,竟然还能来到这幽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还会相信他,想听清楚。

已经是出乎意料了,他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华贵的孔雀金羽裘衣拖在地上,纵然在暗夜中也能让人炫目,都不及小殿下的眸子潋滟璀璨。

“殿下——可还记得和亲之事。”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也一定不会忘了臣在兴庆殿被关了数十年吧,其实臣早就对朝堂之上没有兴趣,但却有私心,不想小殿下和亲,尚书省左仆射咄咄相逼,非要促成和亲之事,臣怎能容他!”

茜雪蹙眉,不解地质问:“这些我清楚,但——为何要让崔彥秀死,而且欧阳公子并不想让我和亲啊!他们毕竟无辜,搬倒左仆射,也不是非要他们死!”

苏泽兰缓缓站起身,不想看到小殿下满脸伤心,否则会忍不住哄她,背过身去,淡淡道:“殿下,朝堂之上哪有无辜人,何况崔侍郎是自己愿意,并非臣逼迫,他本来就是一个志趣高洁,衷心耿耿的臣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皇家,帮助陛下夺权,公主是他的学生,难道不明白?”

“那欧阳雨霖怎么说!”她不依不饶,心如刀绞,不想瞧见对方身上背着如此多条命。

苏泽兰轻笑,“殿下,欧阳仆射收取贿赂,买官卖官,儿子怎会无辜,再说他对小殿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实在该死。”

茜雪猛地愣住,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对!陛下曾说过——苏泽兰对皇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该死!

她的心口砰一声裂开,泪水模糊眼前身影,皇弟也好,苏供奉也罢,都变成另一个人,已经不是自己所能理解。

帝王玩弄权术,权臣搅弄风云,大棠还有什么将来。

恩师崔彥秀曾经训戒过,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这些人恐怕早就没了心。

“苏供奉,天下之大,你认为还有多少人该死?”她冷冷地问,语气禁不住带有一丝轻蔑,“或者换个问法,你与自己的亲哥哥段殊竹,还要杀多少人才够!”

苏泽兰没有直接回答,沉默半晌,晓得小殿下生气,给她冷静的时间。

过一会儿才转过身,依然是那双桃花春水的眸子,在散落青丝下愈发深邃,悠悠道:“殿下,事已至此,臣就一次说个明白,小殿下不想参与朝堂,臣理解,亦不想你卷入纷争,但殿下从出生开始,就已经逃不掉了。”

他的眼神迷乱,整个人腾然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茜雪瞧着害怕,双手紧紧抓住身后的胡床边,吱呀呀作响。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泽兰眼神一落,流出让人心疼的眼神,“殿下,你的出身——想必已经知道了吧,臣就想问问,如果一个人觊觎弟媳的美貌,害死弟弟,夺了嫂嫂,但发现对方已经怀上弟弟的孩子,会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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