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112)

作者:春潭砚

茜雪连忙来扶,总不能真让段殊竹跪着,笑道:“都说了是有人使坏,主使莫要当真,陛下都不介意,倒显得我多事了,还不快起来,跪坏可怎么办!”

对方这才起身,落座的时候,左腿微微颤抖,茜雪心细如发,不由得问:“主使的腿怎么了?看上去像受伤。”

“不打紧,前一段在皇家猎场被鹿角顶了而已。”

她连忙说赶紧请人来瞧,末了收声,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茜雪心直慌,虽是与段殊竹来交涉,手上却没有半点筹码,不禁担心再一次被利用,但昨夜皇弟坦白曾授意副将临阵倒戈,以至于花大将军与苏供奉被困数十日,几乎搭上命。

十有八/九是被段殊竹的人听了去,这个把柄落入对方手里,实在太可怕!

所以必须来,否则这天下很难再姓棠,而那时的弟弟肯定活不了,她平素最烦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利益权衡,但此时深陷其中,一切竟在不知不觉间,也难怪啊,弟弟是龙椅上的天子,自己又爱上苏供奉这个权臣,想到权臣这两个字心口疼得很,蔑视皇威,玩弄权术,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她这辈子最恨的权臣!

对面的段殊竹看公主欲言又止,反而一点儿也不着急,先唤伍儿拿手炉,暖着自己的膝盖,慢悠悠地:“公主殿下有话不好,那不如让臣来猜一猜,恐怕是为了支越战场的事,对不对?”

语气如此平淡,茜雪吃了一惊。

段殊竹依旧云淡风轻,接着道:“臣身为枢密院的人,自然熟知皇家心思,不瞒公主说,那个叛逃的上官川赫已经死了,所以即使臣知道点什么,也是死无对证,公主大可不必担心。”还没等茜雪接话,又自顾自地:“但如果臣想让上官川赫活过来,也不是难事!”

明明白白的威胁,可见这个人确实在枢密院手中。

事已至此,她也没必要卖关子,段殊竹果然想要一手遮天,自己从没看错他!

公主轻蔑地哼了声,反问道:“那——主使是想让那个人活,还是死呢?”

段殊竹抬起眼皮,狠毒之人偏偏生了双颠倒众生的眸子,笑道:“臣全听殿下的意思。”

“我——”她故意自嘲,“何德何能,可以左右主使。”

“未来的天下之主,难道不值得臣效力吗?”他乐悠悠地说,甚至还抿了口茶,摇摇头,嫌弃茶凉。

十七公主彻底呆住,对面人怕是疯了!居然说出此种大逆不道之话,她顿住半晌,才急急开口,“主使,你——说什么!”

段殊竹放下茶杯,一脸笑意,“殿下,臣说的是未来天下之主啊。”瞧公主满眼惊恐,忍不住轻笑出声,语气越发温柔,“公主,莫非苏泽兰没有告诉你,这可不是臣的主意,他这个人啊,把一切都做全了,臣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茜雪整个懵住,“苏,他想让我——”

“想废掉当今皇帝,让殿下登基,成为一代女皇。”

“这不可能!”十七公主腾地站起身,苏供奉最清楚自己与弟弟的感情,断不会做这种事,如今他在牢里,就由着这帮人胡说,气得脸颊通红,“段主使,我年纪虽小但也不傻,就算是他的主意,你又为何帮着!”

段殊竹也站起身,整个人看上去春风荡漾,却让人没来由得打寒颤,听他缓缓地说:“公主有件事还不知道吧,苏泽兰,他是我弟弟啊。”

茜雪呆呆地站在原地,短短几天,她知道无数件想都不敢想之事,心不停往下坠,到底还有多少枝枝蔓蔓——苏供奉一直瞒住自己。

她到底还认不认识他!

春日的阳光太明媚了,完全不顾人的心情,兀自透过石舫纱窗,打在公主渐渐苍白脸颊。

段殊竹并不瞧过来,负手踱步在绣着《殊竹图》的花屏前,从袖口拿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案几边,“公主,我这个弟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深,臣以为既然咱们都坐在同条船上,就应该开诚布公,这是前尚书省左仆射公子欧阳雨霖自杀前托人给臣的信①,殿下看看吧。”

茜雪颤抖着接过那烫金的纸,打开看见娟秀字体,洋洋洒洒一大堆,清楚地写了苏泽兰如何以自己之名让对方上钩,状告生父之事。

欧阳雨霖亲笔无错,他曾给她画过梨花灯,下面有提款。

茜雪双腿发软,手不由自主扶住榻便,只怕自己要跌落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见苏泽兰!”

她已经一片混乱,只想见见对方。

华清宫南边,水波粼粼的长生殿,天子还在休息,雪盼拿起团扇,一下一下赶着飞虫,漂亮的杏仁眼瞧对方,柔情似水。

棠檀桓微微张开眼,“贵妃这样盯着,朕可没法睡。”

对方笑嘻嘻,“陛下生得好看,还不许人看嘛。”

“哪里好看——”他淡淡地问:“人和人能有多大区别。”

“陛下不觉得自己好看啊,像画里人似地,鼻若悬胆,眉宇俊郎,星子做眸,就是特别俊。”

棠檀桓抿唇笑了笑,“贵妃嘴真甜。”

苏雪盼单手撑住头,笑容荡在唇边,她最喜欢这样看着天子,从侧面望过去,那雕刻般的下颚线,鼻峰起伏,能让人瞧到天荒地老。

“陛下,我给你唱支歌吧。”没等人家回答,就哼了起来,“桃仙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②。”

歌声轻盈,绕在天子耳边,他闭上眼,问这是哪里的曲子,迷迷糊糊听对方说是秦淮河上的小调,渐渐沉入梦乡。

苏雪盼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终于哄得对方睡下,打个哈欠,懒懒地绕过珠帘,吩咐侍女弄茶喝。

灵儿倒了杯初春白茶,又加上几块花糕,放下来,仔细端详对方脸色,劝道:“贵妃也要保重自己,别弄得太累了,奴婢看着也急。”

雪盼摇摇头,拉对方坐下,巧笑嫣嫣,“多谢操心,天下除了母亲啊,你对我最好了。”

灵儿不好意思,“贵妃对奴婢也好啊。”

雪盼用指尖捡起块花糕,放对方嘴里,痴痴笑着没接话,一直看得小丫头脸红,忍不住嗫喏地问:“贵妃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说。”

“我确实有话,就是太难开口——”她语气忽地淡下来,笑容也变得讳莫如深,让旁边的侍女不知所错,连忙下跪,“贵妃,莫非灵儿做错了事,还请责罚!”

苏雪盼又笑意满满,伸手拉对方,“你看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明亮的眸子瞧着她,眼波一荡,悄声问:“昨晚——去了哪里?陛下被公主送回来的时候,我喊了你半天呐。”

“奴,奴——嫌外面的虫子吵,到外面胡乱转转,还以为贵妃早已经睡下了,所以才出去的啊,以后再不敢,贵妃别气。”

“哦,大概转到花房那边了吧,裙边都弄脏了,全是沾着花瓣的泥土,新鲜得很呢。”

灵儿顿住,脸上青白一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苏雪盼靠在榻边的紫金绣牡丹枕上,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之色,淡淡地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

“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枢密院养出来的人,段主使不放心我,身边要放人,我心里明白,也没言语,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连陛下也要跟着,万一出了事,岂不是会连累我!”

不成想灵儿噗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不,贵妃,我不单是枢密院——如果真要说,那奴永远都是薛贵妃,子华殿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段殊竹与苏泽兰互相埋的线很深,没办法,都不是省油的灯,后面几章会写清楚,结局肯定是甜蜜蜜的啦,都有点忍不住想写甜丝丝的番外了。

两人下一章就见面,太久没见了TT。

①这封信段殊竹找人复写了一份,还有一份给了苏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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