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54)
那天便以周岭泉被送进医院,蒋振业大发雷霆告终。
等周岭泉大些再重回蒋家,这段经历偶然在饭桌上被提起,他才惊觉当时的疏离和无话可说已在蒋思雪记忆中打扮一番,成了亲密的,快乐的,温情的。
“妈妈当时被你吓坏了。”蒋思雪总是这样跟他说。
可她从来也没问过他,当时为何明知过敏也将那个汉堡吃完。
“大概现在年轻人都更喜欢去迪士尼。”梁倾补充道。
“也许吧。”
车又向前驶去。
天阴未雨,周岭泉有些游离,沉溺在回忆里,觉得面前渐近的写字楼有森森的压迫感,无法喘息。
梁倾不必侧目看他,也能感受到车内氛围有些压抑。
梁倾明白,这种对情绪的敏感感知往往建立在熟稔之上。他这个人,从前远观的时候总是波澜不惊的,又有些轻浮,如今与他靠得近,身体和心灵上都是,才发觉他时常有一种梁倾拿捏不准的阴晴不定,她倒不惧怕这种敏锐的共情,反而觉得更堪亲近。
还是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来电是姚鹿。好巧不巧,是关于梁可儿的事情。
周岭泉与她寒暄几句,就开了免提。
梁倾有些不明所以,望他一眼,见他往唇上一点,示意她别出声。
那边说:“那小姑娘现在恢复情况还不错,视力也在恢复,照这样看说是三月底可以出院,之后保守吃药就行。”
“谢啦大嫂。”
“是你哥,还挺上心。那天你打了电话来,第二天他就跑了一趟医院,口里说是为了基金会的事情,但也正经跟院长提了这一茬。”
周岭泉在这头接不上话。姚鹿也早料到他们兄弟二人提起彼此总是无话可说的,便又问他:“今晚你回家吃饭吧?卢阿姨生日,请了那个裴伊伊来家里玩,特意叫你回去陪。看来爸爸对裴家好用心。对吧~”
调侃的口气。
“回的。”周岭泉说,两人再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侧头对梁倾说:“你都听到了,不必太担心。”
梁倾没料到此事让他这样上心,还动用了他哥哥的人脉,有些讷讷,垂着眼睛,只说:“... 其实那天我也就是一说...”
“我答应了你的,肯定会做到。”周岭泉说,他了解梁倾是个怕承人情的人,又说,”举手之劳。而且,你我之间,总不至于这样见外。”
梁倾咀嚼着这个“你我之间”没有作声。
周岭泉不明所以,趁着红灯,抬起手轻佻地去捏她下巴,“想什么呢?”被她躲过,见她这才抬起头,眼里有些轻佻深色,调侃地两手推推他的胳膊,问:
“那我问你,裴伊伊是谁,怎么她来玩要你做陪。我以为只有我有这待遇。”
梁倾对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其实凭姓氏就能猜出来,大概是裴至军的女儿。但照顾周岭泉方才情绪不佳,才加了这句闲话,也是逗他开心。
她明白周岭泉是很乐意纵容她偶尔的骄矜的。
周岭泉也知道她是装傻,但他十分受用,忽地凑过去。
梁倾见他脸上□□密布,近在咫尺,低唇就能吻她,却又只是低声道:“等我吃完晚饭,再来接你下班好不好。”
他真是一个好情人,梁倾甘拜下风,这会儿彻底红了脸,推了推他说:“好好开车吧你。”
周岭泉拉开距离,爽朗地轻笑,说:“你已经到了,梁律师。”
梁倾对这周围太不熟悉,这才发现已到了大楼侧街。她捶他胳膊一拳,打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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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水底
周家石澳的豪屋内今日难得热闹, 一栋三层南法式的白色连廊建筑,带着网球场,泳池, 停车库, 又因卢珍近年醉心园艺,于花园之外还单辟出一个玫瑰园。
平时只周启泓卢珍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在此居住,极为低调, 今日宅内却灯光大亮,车从傍晚时分起便进出不停。
卢珍生日, 虽不是整岁, 该有的排场自然还是要有。
今时与往日到底不同, 她正经地已做了近二十年的周太,已熬到那些流言蜚语都销声匿迹,连周家老一辈的人也开始对汪氏绝口不提。
这可堪一种坚韧的品格。
卢珍今日妆扮华美且品味高雅,黑裙, 盘发, 脖子上是今年早些时候周启泓在伦敦拍下的一套乔治王时期的祖母绿项链, 钻石饰边, 深邃通透沁人心脾的绿。
她这二十年多是围着周启泓或者儿女打转,甘做周家布景,只生日这天能心安理得地做焦点。
周岭泉进门的时候,人已将宴客厅装得满当,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妹妹在前厅不情不愿地迎客。
以他对她们的了解, 今日愿意老实塞进这种中规中矩的淑女裙装且扮演乖乖女, 大约是与卢珍私下有某种交易。
Lilian眼尖, 见他进来, 总算也是见到熟人, 便走过来说:“Nathan,爸爸说等你过来了就去找他。”
“嗯。知道了。”周岭泉将外套脱下来,有人上前来取走,他问Lilian:“今天请了多少人。”
“大伯小叔小姑全家都来了,妈妈的那些朋友也来了四五家人,还有爸爸的一些朋友,还有公司的一些人。有些我也不认得。”
Lilian撇撇嘴,显然对这成人的场合不胜其烦。远处Jasmine更是被一堆长辈围堵,正全方位拷问她的学习和课外生活,她讨巧卖乖地应付,朝姐姐丢来个求救的眼神,后者冲她耸耸肩。
虽她们出生不久周岭泉已去了伦敦念书,与卢珍关系也疏远,但偶尔他回港探亲,也总是耐得下性子陪她们在儿童房玩上半天,或者是玩一些扮演公主或者下厨的无聊游戏。
不过血缘亲情并不能解释他那份耐心背后的动机 —— 周启泓将这一对老来得的双胞胎女儿捧在手心,他投其所好,与她们处得好些,总是对他自己百利无一害的。
卢珍不算多么睿智的家长,生的孩子却并都是娇惯无理的性格,这两个小的尤其有些反骨。
“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周岭泉饶有兴味地逗她,顺手将她耳边的直发撩起来一看,果然见她耳骨上多了几个耳洞。
Lilian瞪他一眼,警觉地拍他的手,说:“你怎么知道我去打了。”
“你刷的我的信用卡。”周岭泉提醒她。
卢珍盼两女长成行为庄重,品学兼优,志向高雅的闺秀,姐妹俩却都痴迷摇滚庞克地下音乐。去年甚至借课后学校交响乐队排练的假名头,组了个地下乐队,妹妹唱歌,姐姐是贝斯手,乐团其他人也不是贵族学校同侪,而是她们在fb上认识的年轻网友。
用卢珍的话来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
东窗事发,周启泓也罕见地对两人发了脾气。乐队当然是无法再继续下去,她们上下学课外活动都开始有人陪同,就连信用卡也被停了。
唯有周岭泉同情她们,悄悄给她们办了副卡。如今她们一些离经叛道的花销就都记在他账上。
“等过段时间爸爸看得不那么严了,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个studio。”他说。
Lilian眼睛亮了。周岭泉拍拍她脑袋,说:“我去找爸爸。”
“哦,对了,那个姓裴的姐姐已经来了,在爸爸书房和他们说话呢。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周岭泉微笑着回答。
“哦。但我看,爸爸想让她当你女朋友。”Lilian对他眨眨眼。
周岭泉笑,拾级而上,心里想,她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实则慧黠得很。
正想着,又听Jasmine尖声尖气地叫:“姐姐,哥哥和Lulu姐姐来了。”
周岭泉站在台阶的转角的阴影里,顿了一顿脚步,侧头正见周绪涟和姚鹿踏进门廊。
周绪涟一身中规中矩的西服,倒是姚鹿,平日她在医院风风火火惯了,穿衣简洁朴素,今日倒是一袭紫红绸裙,掐腰露肩的设计,细带高跟凉鞋,很是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