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43)
周岭泉借口去洗手间,走到庭院的廊下抽烟。
殖民时代的建筑,南法风格的长廊,廊前花架上几朵黄月季,开在昏昏蓝蓝的夜里,如同一个一个幼小的月亮。
裴伊伊上了个洗手间,从长廊那头来,见周岭泉抽烟,便说:“跟我吃饭这么无聊?”
周岭泉熄灭了烟,只是笑,知道她在打趣。
“这回真的多谢你了。我欠你一次。”
“倒也不是...我哥前些日子想绕过招标流程,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差点害惨我爸。我爸还把我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反正招投标嘛,都是公开的,若你们真中了标,做得好了,他以后也可以多信我些。”
她顿了顿,笑起来,说:“不过,你还是欠我一次。”
周岭泉摊摊手说,“Anytime.”
两人一时都不愿进去,只并肩站在庭院里看一团团灌木的影子。
“话说,你大哥比你帅哦。”
“哦,是么。”周岭泉耸耸肩,表示不太同意,“抱歉,他名草有主。”
“这我当然知道。十年前我也是个爱看港城小报的少女。”裴伊伊笑笑,先他一步往包厢去。
周启泓和裴至军多喝了几杯,由几个小辈搀着一同下楼。裴伊伊站在车前与周岭泉告别,上车前街角闪光灯一闪,周绪涟眉头皱了皱,当下没有动作,等将裴至军和裴伊伊送上了车,这才站在街边,吩咐保镖去街角拦人。
他向来是最痛恨狗仔偷拍。
“阿涟。”周启泓坐在后座叫他,“不必了。”
周绪涟听了,情绪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周岭泉,这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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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梁倾照例在林韬那儿过。林家父母早逝,余娟父母也不在江城过节,虽不如别家热闹,却也有平实的温馨。
四人吃了一顿团年饭,梁倾今年收入比往年多了许多,望县未出嫁的女孩子没有给长辈包红包的习俗,她便只给林小瑶包了个大红包,祝她高考顺利,旗开得胜。
林小瑶高兴坏了。
她虽于学业上不专注,但其实人聪明,兴趣广泛,学什么都上手飞快。高一时她开始接触ipad绘画,短短三年,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小有名气,有了几万关注者。
她绘画风格小众,哥特式,但色彩却又使用得跳跃大胆,算是暗黑系童话风格。
作为回礼,今年她给林韬夫妇,以及梁倾各画了一幅画。林韬夫妇那幅画上,是一个睡在巨大莲蓬里的小女孩和荷花池里泛舟的余娟和林韬。大概是她记忆中的童年场景。
另一幅画上倒是只有梁倾,大概五六岁的她,墨绿色的绒布裙子滚着白色的钩针边,站在一面红砖墙下,怀里抱了只姜黄色的猫。那只猫被林小瑶画得又圆又肥,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翘到天上去。
那是梁倾爷爷的猫,爷爷去世后不久,猫也死了。
“我在相册里找到的。姐你小时候脸怎么比我还圆呐。”林小瑶打趣。
“这压箱底的照片也被你翻出来了。”梁倾伸手去搓她的脸玩儿。两姐妹闹成一团。
电视里春晚红红绿绿一片,假装这是个没有忧愁的日子。
闹了一会儿,林小瑶在同学群里抢红包去了,梁倾悄悄把微信头像换成了这张画儿。
那条绿裙子是梁坤从南城给她买了寄回去的——那是他南下经商的第一年,梁倾从未见过那么华丽的裙子。
但梁坤不知道,小孩的个头几个月就能窜一截儿,裙子买小了,如果拉上拉链,便需要时时吸着气。
但那仍是她童年最爱的一条裙子。
林韬和余娟作息规律,十二点不到便去睡了。两姐妹硬是撑到了零点过去,林小瑶迷迷瞪瞪地去洗漱,梁倾忙着给老板发拜年信息,姚南佳忽然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发了条链接过来,说‘来来来,春晚多无聊,一起看八卦’
‘哇,这是那个周岭泉?他家这什么基因啊,他哥也这么帅。’何楚悦回。
梁倾这才点开那条链接来看,是个港城小报的页面,惯常怂人听闻的标题,照片里是周岭泉一个模糊的侧面,身边是个黑裙黑衣的窈窕女郎,两人凑得很近,还有一张是周父和另一个年轻男人,应该是他大哥。
小报说这周家第二个儿子的私生活一向低调,这次饭局却连周启泓都出席了,又临近除夕,媒体猜测也许是好事将近。
这小报在他身上发挥完了想象力,就开始细数周启泓的情史,以及周家继承人的猜想,又将周绪涟曾经与一个港姐的旧绯闻拿出来咀嚼。
梁倾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个电话进来,她记起这是周岭泉的号码。
她有种做坏事被抓的惶恐,下意识地关了那页面,然后又觉得这个举动傻透了,起身踱步去了阳台,接起来了,却也不马上出声。
她被远处的天吸引,那儿发着红,黑幕前诡异的一点胭脂色。
阳台上是极老式的石栏杆,上面原摆了几盆花草,但显然都已然枯死,留下衰朽的枝干。
一旁还堆砌着些瓷脸盆旧鸟笼,林慕茹的老式缝纫机,梁倾的旧书桌,林小瑶的旧滑轮车之类。全是往日存在的痕迹。
“在江城?”
“嗯。”
“在干什么?”
“看春晚呢。你呢?”
“这儿倒是不兴看春晚。我爸那边的兄弟姐妹都来了,正派利是,屋子里都是人,每年过年都有新的小孩儿抱回来。”他语气颇有些无奈。
“什么时候回南城?”他又问。
“大概初五。问这个做什么,想我了?”梁倾调侃。
周岭泉低低地在那边笑。
“是啊,是想你了。”
梁倾也笑,心里倦倦,却又宽容地想,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认真地开玩笑。
那方才烧红的半空里又绽了几朵烟花,细弱的几小簇。
但大概是屋外比屋内冷,梁倾突然颤了颤,瞪着眼睛,像魔怔了。
她忽地感觉,自己又穿上了那条华美的,不妥帖的裙子,因为太喜欢,不舍得脱下来,甚至开始沉迷于那种微微窒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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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周启泓带着周岭泉在大小活动上多露了几次脸,港城关于周家权力归属的讨论便又甚嚣尘上,关于周岭泉身世也不乏暧昧猜想。
尤其这兄弟二人虽名义上同出一母,但实在甚少见他二人同框,不免又让人有诸多关于他们不和的猜测。
大年初五晚些,周岭泉在港城机场接到了蒋岭玉,后者甫一坐上副驾驶,就将一张小报摊在周岭泉面前说:“哥,你在这儿这么有名啊。”
报纸上是他前夜参加中学同学的聚会,几人玩到三点多,在街头告别,都喝了些酒,他和一个女同学拥抱告别。
“有这时间看点有营养的。”
周岭泉前夜难得放松,喝得有些多,没刮胡子,今日架着副墨镜,开了辆超跑来接她,还真是帅中带着副渣男相。
车驶向中环。
蒋玲玉这次是偷溜回国的,明日就要回美国继续学业了,趁着今天还有些时间想去中环血拼。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九月就毕业了,爸妈都想我回来呢。”
“挺好。”
蒋岭玉问:“哥,你之后真的都不回外公那儿过年了吗。”
“我姓周,不姓蒋。”周岭泉答。
“我妈还说,那时候以为你是不懂事与外公赌气。没想到... ”
没想到... 他十五岁的时候真瞒着蒋家人托了几层找到了周启泓,去了港城一见。
周岭泉笑笑,并不作声,似乎往事不值一提。
‘蒋岭泉’出生时户口本上的父母两栏都是远房亲戚的名字,在大院里没人知道他是蒋家三妹的孩子。
蒋思雪出嫁不久也与陈谦搬了出去,虽住的近,却比两个在外地的姐姐更少回蒋家。她婚后生活平淡顺心,但这其中亦有虚惊一场的悚然,这让她畏惧蒋振业,更怕见到周岭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