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124)
“是,我也是听说,她和我父亲他们都是幼年相识,但与她定下姻亲的其实本是我父亲同母的哥哥,但据说他二十来岁去世了。”
“你小姑说她是很能干的人。”
“是,据我所知她十分有魄力。九十年代新宏邦进军大陆房地产市场其实也是她最后拍的板,我父亲那时颇信赖她。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大陆这个新兴市场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不过后来她生下了我哥哥,便甘心退居幕后,公司里便是她胞弟替代了她的位置... 再后来她就病了,宫颈癌。当时她怀了第二个孩子,想要保住,耽误了治疗,各自手段都用上了还是没用,拖了五六年,还是去了。”
周岭泉顶的便是这第二个孩子的身份。
她不再追问,只是心中唏嘘,又觉得荒诞。
方才报刊上的配图,三十年前年轻的汪家英盘发,大颗的南洋珍珠耳钉,穿一袭笔挺的西装大衣,站在周启泓身边,人如其名,英姿勃发,风华正茂。
忽地飞机上广播响起,飞机马上就要降落皇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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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镇依托着瓦卡蒂普湖,三面环山,四季美景各有不同。冬季来的人多是为了滑雪度假 -- 方才他们从机场往外走,一路便路过了许多背着雪板的年轻人。
他们落地时已近午夜,梁倾联系了当地接车服务,第二天早晨二人再去取租车。接他们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灰胡须,微微发福,很和善。
车程不远,途中他问他们从哪里,又说他们选酒店非常有眼光。这家度假式酒店是梁倾定的,坐落于一所南岛有名的酒庄内,平时许多婚礼也会在这里举行。
车行至目的地,帮他们取下行李时,司机又笑呵呵地问:“你们是来度蜜月的吗。我接过很多和你们一样的年轻情侣,都是来度蜜月的。”
两人没回话,只是微微笑着,看向窗外。
独栋小屋正对湖景与雪山,外观最大程度还原了南岛淘金时期的建筑风格,保留了片岩石墙,木梁以及手铸铁材组成的外观,但内部又在原始风格的基础上叠加了现代设施和装饰。
两人奔波大半日,风尘仆仆,简单熟悉了设施便去洗漱睡下,第二日他们还得早起去取租的车。
不料梁倾却醒在夜里四点。
大概是白天在飞机上睡了太久,又或是好不容易休假旅行心态放松下来,对睡眠的需求反倒变少。
她轻轻起床,披衣至二层阳台前,将厚重的窗帘推开。
眼前之景令她有瞬间落泪的冲动。
这夜无云,星辉漫天,月色恬静,湖面澄净似一面黑镜,偶有水波一现不知是飞鸟还是游鱼。雪山映着月,却比月更亮,制造一个柔白的夜。
万物有灵,各自舒展地存在着,她带着一身文明世界的灰尘,站在此处,有些局促,如同偷窥。
就这样怔怔看了不知多久,后头有些动静,周岭泉身着睡衣,走过来,见她倚着窗框,伸手将她拉进怀中,发觉她身上寒意深重,看来是已在这里多时了。
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起来很久了?”
“睡不着。这儿太美了。你看。”
清寒的夜里,呵气成霜,周岭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雪山的峰巅与峰巅之间的一线青青晓色。
两人无话一阵,周岭泉说,“如果你想,这里还有直升机看雪山的项目。”
梁倾摇摇头说:“站在这里看,是一样的。”
“那我们年年都来。”
梁倾笑笑,没再评价。
日出并未如期而至,山间开始飘雪。不一会儿雪席卷过来,黑湖白雪,静静的,细细的。
梁倾执意不肯回房,周岭泉扯了厚毯子将她裹住,说:“落地不过六小时,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梁倾侧身,抬着下巴,亲吻他说,“生日快乐,周岭泉。你想看你的礼物吗?”
“在这里?”
梁倾点点头,从他怀中退出来,背过去,站在飘雪的凌晨,将睡衣褪至肩下—— 背部蝴蝶骨上是新添的纹身,图案是她生日时周岭泉的那张素描。
“我想那些贵重的东西你总归是都有。想了半天,所有的纸张都会褪色,你从前画的那些纸稿许多都有磨损,但至少这一幅,我可以替你保留久一点。”
她背着他,说话声音也是淡淡的,融进窗外细雪。
周岭泉看向她肩头,无言片刻,眼眶热了。
那雪光温柔地笼罩着梁倾,使得这一幕具有某种神性。
他低级的欲望与最神圣的膜拜,并存在此刻的梁倾身上。她的皮肤上将永远记录他不为人知的少年时代的笔触,亦如在这段关系中她承托着他脆弱彷徨的一面。
他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这样笃定而庄重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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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他们在镇上闲逛,小镇不大,吃东西的选择也不多,傍晚二人找超市买了食材,赶在甜品店关门前买到了迷你蛋糕,梁倾勉强做了三菜一汤,周岭泉倒是非常给面子地光盘了。
饭后二人去湖边散步。这夜仍有雪,雪势小些,不需撑伞,像是落到半空就化了。
湖山一色,苍苍茫茫,偶尔芦苇丛中可闻鹧鸪轻啼,除这之外,唯剩他们二人。
“开心吗?”周岭泉问梁倾。
“你生日,怎么反倒问我开不开心。”梁倾伸出手去抓雪,说,“我好开心。这儿真好。”
“以后我们可以年年来... 可以在这儿...”
梁倾怕他说出什么买屋置业之类煞风景的话,赶忙去捂他的嘴。
后者爽朗地笑起来。
梁倾把手放进他掌中,与他十指紧扣,这一刻,她觉得他是真实的。
又散步一阵,返程时远远看到前边有两道影子,再走两步,脚边先迎过来一只小狗,咖色卷毛,黑黑的眼睛,穿了件可爱的黄色雨衣,友好地来他们脚边转圈。
梁倾半蹲下来摸它的头,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又舔一舔她的手。梁倾笑起来。
那两人近看是一对夫妇,大概五十多岁,女人与他们打招呼,友善道:“它有时候过于热情。别介意。”
梁倾说:“它很可爱。”
回了房间,梁倾还惦记着那条小狗,周岭泉却惦记些别的事情。
极致的如同亚热带酷暑般的炎热。
结束之后温度一点点降下来,梁倾仿佛能听到微凉的空气碰撞在他们滚烫的肌肤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懒得动,任由周岭泉抱她去淋浴,又去按摩浴缸泡澡。浴缸前一整面落地窗,远可见山的叠影,天幕的银蓝,近可见万家灯火,闪烁在细雪间。
周岭泉在她的背后用手指描摹他的作品。
“梁倾...”
周岭泉欲言又止。
梁倾枕在他怀里,觉得身体也像落雪,要化开去。
这一瞬间她无端战栗... 似乎有种预感...
若落雪也有情,要在哪一刻融化才不后悔呢?
只听他顿了顿,又转了声调,说:“等你来港城,我们也养只狗吧。猫也可以。猫和狗都养,也很好。”
梁倾笑一笑,没有回答。
他却好像很执着,翻个身将她压在身下,笼着,见她的眼睛里还有情/欲的痕迹,看他的眼神却格外静。
他撑着胳膊,俯身吻她一次,便问一次“好不好。”
梁倾敌不过他,到后来几乎理智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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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不到五点,梁倾转醒,周岭泉不在身边。
她点开手机,见蒋岭玉发来了微信好友请求,请求里写:岭章哥哥出事了,外公病危,我联系不上岭泉哥哥。请姐姐代转达。
她起身去寻周岭泉,见他孤身在阳台窗前抽烟,烟灰也如同落雪。
她没作声,回到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第79章 是非
第二日他们驱车自皇后镇开往特卡波湖区。路上周岭泉与她说笑如常。
特卡波湖区是国际暗天协会认定为全球七大星空保护区之一, 附近村镇施行严格的灯光管控,使得这里光污染极低。而当地著名的观星点,除了山顶的天文台, 便是好牧羊人教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