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115)
梁倾并不常与周岭泉聊起从前的经历。他也从未想过要与她坐下深聊。
语言的开解太苍白了,他能做的是给她寻找更专业的帮助。
梁倾身上一直有种坚韧沉默的生命力,周岭泉总抱有一种信念,她一定会逐渐内化从前的经历,找回某种生命的平衡,成为比现在更加笃定的人。
“先说好,如果聊得不开心,下次就不去了行么。”
“以前体验不好?”
“不好。可能有些也不够正规,有的人明明是咨询最后却到处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有的则是鸡同鸭讲。还有一次比较离谱,那人要了我的微信,后来见我不去了,便说要约我出去吃饭。”
用语言描述那段经历是十分消耗的过程,若没有回响,确实是白费功夫。周岭泉大学时期也接受过心理咨询,明白她的意思。
“就试这一次。等会结束了,你不是要带我去吃冰淇淋么,别忘了。”
“是,上次我和楚楚去西边找南佳,只有那家吴裕泰才有。虽说你不喜欢吃甜的,不过你偶尔喝茶,说不定会喜欢。那边还有好吃的烧烤和小吊梨汤。”
“没看出来,我不在,你倒是事事都想着我。”
“嘁。并没有好咩。”
梁倾嘴里这样说着,心情却又比刚刚好了些,望着窗外跟着音响里轻轻哼歌。
-
俞医生一头齐儿短发,面容平和,与人谈话的风格平静但克制。
梁倾讨厌虚伪的关怀过切,但与她说话让她觉得舒服。她的诊疗房间没有香氛,有一台空气净化机,制造一些最低程度的白噪音,诊疗桌上有一盘水仙,静静开着。
她们只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开始聊最近的生活工作,包括与周岭泉的感情,工作上让她觉得焦虑或者情绪起伏较大的瞬间。梁倾的讲述也很克制,她对人向来有心理防线,同第一次见面的心理医生,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好在俞医生从不强迫她延伸。
自然谈到Jess,虽她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那件事情也与她毫无关系。但她这两日确实经常想起她。
“Jess有时候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年轻时在我们县城一家国营的纺织厂当会计,她其实是很能干的人,那时候她也和Jess一样,去哪里都会穿一双高跟鞋。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县城还是很落后的,我妈妈年轻时长得好看,打扮时髦,每次她来给我开家长会,我在同学里都特别骄傲。后来我父亲决定南下经商,我妈妈干过财会,本来也是想同他一起去的。事后回想,大概在事业上她也曾经有野心。本来他们是将我托给我爷爷奶奶照料,但临走那天,我哭到高烧进医院,他们不能误大巴,我妈便留下了。后来也再没有去成... 他们离婚后,我妈不肯要我爸一分钱,也不肯让我爷爷接济她,那些年国营企业改革,她不知为什么放弃了会计的工作,后来去了卷烟厂的流水线... 直到遇到我继父。”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聊聊你的继父。”
梁倾盯着那株水仙,缓缓道。
“虽然他死在我面前,但其实这些年我很少想起他,或者为他的死感到抱歉。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反社会人格,才会对生命的剥夺如此冷漠。”
俞医生并不为她下结论,只是问她,“离开你母亲前往江城,这个选择是否到现在仍然让你困惑。”
梁倾点点头。
与传统印象中充满眼泪和崩溃的心理咨询不同,她此刻并未觉得悲伤,而是感受到了被理解。
在与焦虑和抑郁缠斗的诸多至暗时刻,当生命的光与暖如同日食,离她远去,世界陷入混乱和失序。
她都忍不住充满负罪地想—— 如果当年她没有在他们离开望县时哭闹,或者,若高中时她没有决绝地离开望县,林慕茹的人生是否将大不相同?
童年时她曾是林慕茹的崇拜者,后来青春期她成为她的批判者,通过逃离的方式向林慕茹宣战,她觉得是那个小镇和那个男人困住了她。
—— 后来,她总认为,自己应当成为她的保护者。
可她却似乎并未做到。
“除非你还有别的想问,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诊疗应该到此为止,我向来是不希望使人力竭。如果你还想下一次再见,那么在这期间,我希望当你每一次感到焦虑,或者想起从前的事情的时候,都尽量以语言记录下来。具化你的情绪有利于应对。你也可以把这个练习当成写一本小小说的机会。”
梁倾与她礼貌告别。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不觉得这一章有什么啊???解锁解锁解锁 求求了)周末愉快~
第73章 日常感
结束后二人依机会去西头闲逛。一路上谈天说地, 却并未谈刚刚的治疗。
到了吴裕泰,梁倾去排队买绿茶冰淇淋,放周岭泉一人在店内闲逛。
西边学生多, 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 女孩子们笑着拍照打卡。午后光景,天气回暖,店内有种融融的热意。
梁倾在队伍中途回头看周岭泉, 他今日也是休闲装扮,在一群年轻学生堆里倒不违和。不多时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上前, 与他攀谈。梁倾多看两眼, 两人都往成熟了妆扮, 脸上却还是稚气的。
拿了冰淇淋过来,周岭泉接过,梁倾说:“我们周总被要电话了啊。”
周岭泉耸耸肩,说:“我说我女朋友在排队呢。”
那两个小女孩在店另一侧装作不经意地往这边看, 小声说着什么。
“走吧, 男朋友。”
梁倾扣住他手, 走出店外。
“我是不是得稍微有点危机感。听说你读书时比现在还要受欢迎。”
“在伦敦时除了陆析之外, 我朋友并不多。那时候心思全花在了学业和旅行上。”
“陆析可是说过,那时但凡华人聚会联谊,总有许多人打听你来不来。”
“是么? 那些场合我刚开始去得很少,后来修了金融,为了经营人脉才去得多些。”
“原来要见周公子一面这么难。”
“我怎么觉得被内涵了。”
周岭泉说话难得引用网络用语, 梁倾被逗笑了, 牵着他手去踩小道上的落叶。嘎吱嘎吱。
周岭泉由着她, 手牵紧了不放。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对话, 身心却像晒过早春的太阳, 静与暖,觉得世上大事小事都不要紧,此时此刻正正好。
-
携手过了立交桥,周岭泉手机响了,他垂眸看了一眼,神色淡下去,梁倾猜想是家事,说,“你接吧,别耽误了事情。”
电话那头又是蒋思雪,说:“今天听说你外公叫了律师去了老宅,又叫了你大姨和二姨,他们下周都来北京。我猜是老爷子最近接二连三地病,将遗嘱的事情提了上来。”
周岭泉耐心道:“外公没差人来叫我,这事情多半也与我无关。”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外公还是疼你的。这几天你既然都到了北城,去一趟总没什么坏处。妈妈这是真为你着想。岭玉趁着假期,老早就从美国回来了,岭平岭驰他们拖儿带女的这周也都到了。”
“外公虽身子不如从前,但心里不糊涂,有打算,那边有岭章陪着,我不凑到跟前是件好事。妈,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蒋思雪还想劝两句,周岭泉却借口说要开会,结束了对话。
梁倾听了只言片语,并不作声。
原本只是托辞,结果还没走几步,张阳的电话真过来了,是有一份文件需要周岭泉签字,兼有一个一小时之后的视频会议,需要他出席。
周岭泉原在四季民福定了位,今晚要请林小瑶与梁行舟吃饭。
梁倾想着从西到东再到故宫附近好不折腾,不愿他挂心,便提议先回东边公寓,叫另一家烤鸭回家,再请两个小朋友晚些来公寓做客。
这视频会议确实要紧,周岭泉也就随她作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