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59)

作者:陶九九

极大部分人都骨瘦嶙峋,死气沉沉,尤其是几岁大的孩子,脸上也没有笑容。

曾经有次安德娅从咖啡馆走出,在转角处刚好碰见一个小女孩正在翻找垃圾桶,小小的身影看上只剩下几分意志在支撑,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会倒下。她终究于心不忍,上前把女孩牵到一旁长椅,掏出了装在口袋里的面包,塞进了她手中。

小女孩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豆大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干旱枯燥的发丝也都沾在脸上。

安德娅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在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的瞬间,她才意识到她到底有多瘦弱。明明八、九岁的脸孔,身板却是像六、七岁的孩子,甚至双颊也凹下去了,眼睛载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过了小半会儿,小女孩才稍微微平静下来,只是声音还有点发颤:“谢谢你,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收下你的食物,可是......可是我弟弟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妈妈也生病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安德娅眼眶一阵酸涩,蹲下身,替她绕好头发,柔声道:“别害怕,没关系的,你好好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这就是现在的巴黎,所有人都活在绝望痛苦之中,没有人能幸免。

阿黛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你呢,昨天去见了那个德国人,一切都还好吗?”

说还是不说。

安德娅低着头,用叉子搅了搅碗中的菜,抬头时已经把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看不出端倪。她轻声道:“还好。”

“那他呢?”

阿黛尔不会直呼弗里德里希的名字,她也从未呼唤过任何德国人的名字。

我们只有利益关系,我每天都要提醒自己这点。阿黛尔的解释。

“也就那样吧。总不能很好,如果他过得很好,那我们就是我们将要不好了。”

说到最后,安德娅的声音带上了些许苦涩的笑意。

空气中有一瞬静默,阿黛尔叹了口气:“你想得通就好,不要太执着了。”

“我知道的。”

安德娅轻喃,没有再多说什么。关于发生在弗里德里希身上的一切,她都只能接受,并不能多言一句。他是爱人,也是所有人眼中的敌人。她可以可怜自己的爱人,却不可以要求别人如此。

从她决定要戴上微笑面具的时候,便难以脱下了。每天她都装作一切如常,做着每一样她曾经做过的事,没有任何异常,那几封信被她藏在冬天大衣的口袋里,放在衣橱的一角,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有时候安德娅会独自散步到杜乐丽花园,把绿椅子搬到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快一天便又过去了;有些时候,她会到塞纳河畔打发时间,看着附近年轻男女在玩乐,自己则拿着纸在涂画;有些时候,她会留在阿黛尔家中,什么都不做,只在窗边看着日升月落,待时间慢慢过去。

但更多的时候,她也是拿着张小小的粮卡,东频西扑走遍整个城市,只为换点口粮。运气不好时,甚至要付钱让前后的人替她留着排队的位置,然后再跑去城市另一头看有没有货源。

夏日到来的时候,巴黎依旧是一片死寂,哪怕是在家里,也难以感到暖意。

安德娅穿着宽松了许多的裙子坐在窗旁,盯着斯桌子上的粮卡,旁边放着她画画时用的颜料和画笔,还有好几张纸。

“真的可以吗?”阿黛尔看了看粮卡,又看了看安德娅,“我觉得好像有点危险。”

“我很擅长画7字的。”安德娅低声道,视线没有移开过那几张卡。她用指尖挑起其中一张,仔细地比对了一下上面的数字,然后拿起笔,沾了些颜料,在白纸上照着写下了一个7。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练习,过了片刻,才道:“不会被发现的。”

“好,你画吧,反正这几张卡也不一定能换到什么。”

安德娅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在粮卡上稳稳地落笔,一点、一横、一竖,卡上的50克面包变成了750克面包。*

“好了。”安德娅抿了抿唇,将卡放在了窗户附近晾干,一张又一张。

阳光落在小卡上,小小的7字的一吹便干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虽然欺骗并不光彩,可是安德娅并不觉得羞愧,因为她骗的人是入侵者和小偷。

只是你来我往罢了。

这个世代里,正直善良已经不再是最为人欣赏的品德了。

修改过的粮卡让安德娅和阿黛尔换来尚算足够的粮食,除去必需品,剩下便分给了较为要好的邻居和孩子们,还有一部份则是放在了玛丽安和伯特兰夫人家的院子里。

回来已经半年,安德娅还是没有与她们见过面,阿黛尔也同样没有再碰见过她们。

七月盛夏,安德娅从汉斯那里拿到了几张粮票,便又重施故技,存下了几小袋肉和土豆后,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这个夏天她总算不用再为粮食过度奔波,能够得到几天喘息时间。

“到底我们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静下来时,安德娅这样问阿黛尔。只要她有些许空闲时间,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现在唯一支撑我的,是想要在混乱中活下去的执念,可是战争总有一天会完结,那时候又有什么可以支撑我呢?”

阿黛尔笑了笑:“你永远不会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出答案。现在不应该担心未来的事情。”

“要是到时我不想活着的话,现在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安德娅问。

“那就时时刻刻都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就这么简单。

只要一个理由,就能活下去。只要有一个理由,世界才不会突然分崩离析。

安德娅想找到这个理由,让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毫无意义。

日复一日,这个问题都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但她始终没有找到答案,甚至连这一刻的理由也不太能找到。

她刻意地没有去想脑海里的模糊身影。其实从她得到弗里德里希消息后,都没有认真地整理过脑海里杂乱思绪,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想下去,便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们又怎么能有好结果呢。

她好像又不愿意想下去了。他们大概不可能在一起了,也许最好的办法便是如弗里德里希所言,把信烧得不留余烬,然后把他忘记,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明明离别前吻上他的唇时,是她十几年来感受到最炽热的触感。他们的每个瞬间都是如此真实。

她也舍不得。如果他们之后不会再见面,她又怎么舍得把最后的信烧掉呢。这是她唯一的念想。

阿黛尔那天说她能想通便好,却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一直逃避,甚至项链里放着的照片,都是在新年时与弗里德里希的合照。

是穿着婚纱的她和穿着休闲衬衫的弗里德里希。

他们没有结婚,可是却有张算是婚纱照的照片。

“为什么想拍照?”

安德娅记得那时弗里德里希倚在试衣间边上,抱臂看她,带着无奈笑意。在短短的瞬间里,笼罩在那双蓝色眸子的忧愁消失了,变得如春风一样温柔。

她走上前,拉着弗里德里希的手举起,在他手底下转了个圈,裙摆也都扬起了,“既然我们有戒指了,穿了婚纱,那拍张照片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我很想有张这样的照片。”

因为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她没有说出来。

于是他们在照相机前,站得笔直端正,拍下了唯一一张正式照片。

在闪光灯响起的刹那,安德娅莫名像是回到了德朗西的某个晚上。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聚满形形色色的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笑容。安德娅站在水晶灯下,看着脚下倒影,一阵失神。她并不属于这种华丽的名利场,她只是德国人的女伴。

旁边的弗里德里希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牵着她找了个角落便躲了起来,喝着一杯杯香槟。安德娅思忖片刻,还是伸手拿过了好几去面包,塞到了弗里德里希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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