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45)
安德娅不知道如何劝慰他,她的脑海里又忽然想起了汉斯说的话。这一瞬间,她很害怕,害怕这次的分别便是永别,然而她却是找不出一句话让弗里德里希相信他的将来并不会如同他描述一样。尽管她拼了命地保持清醒,却还是阻挡不了太阳到来的脚步。
离开时,这幢房子便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她把所有的物哈都尽可能地移回了原位,尝试抹杀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她不想让这里的主人——如果他还有机会回来的话,猜测以往发生着的一切。
安德娅无数次希望德朗西可以离巴黎离得更远,像是驾车要个几天几夜,而不是短短一小时就能到达,她不想这么快便要面对让人窒息的一切,她只想继续逃避,哪怕多一秒也好。
“不能再慢一点吗?”
“对不起,ma chérie(我亲爱的)。”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安德娅看着前方变换的风景,抿起唇角。
再往前驶一公里左右,便是巴黎市中心了。她的呼吸愈来愈吸促,曾经的无力感又再袭来,世界渐渐旋转起来,那些树和草都飘在空中,然后那些谈话声脚步声也散落在四周,喧闹不断。她受不住了。
再下一刻,一切都停止了。
“你想回家看看吗?”
她听到弗里德里希这样问。
“不用了。”她听到自己很快便回答了。睁开眼时,看到原来已经回到了无比熟悉的左岸。
细雪慢慢落下,盖在石板路上,很快便又消融不见。不远处的托内尔桥上有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止有年轻女孩们和德国人,也有些上了点年纪的妇人在闲逛,有些往左岸走,有些则往圣路易斯岛走。她们看上去都习以为常,也不局促紧张,就如一切都理所当然。
冷风从车窗缝隙冒进来,带来一丝寒意,安德娅却是把窗再摇下来一点,盯着窗外。
巴黎好像有点不同,又好像从未变过。
在她离开前,街上没有那么多人,而现在却似是回到了昔日没有战争的时候,在附近打发时间的人随处可见。这里更和平了。如果抵抗不了,又或者失去希望了,所有的不合理和不公义便便轻易地变成了常态,人只能疲倦地度过每一天,接受新的一切,因为改变不了。她就是蝼蚁,难以抵抗大时代的洪流。
“要去喝杯咖啡吗?”
安德娅收回视线,把车窗摇了上去,“不了,我有点累。”
“那我们回去吧。”
还是熟悉的公寓楼,钢琴依旧放在大厅,离开时放在茶桌上的书仍在,露台看出去的风景也都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过,对吧?”弗里德里希从后环上她的腰身,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低语道。
她就这样缩在了弗里德里希的怀抱,与他看着同样的风景,这刹那,萦绕在心中的艰涩暂时消失了,只剩下安稳,“如果十年后还能说出同一句话,那就更好了。”
“你会有更好的生活的,因为第三帝国会瓦解。”他语气郑重得就似是许下承诺一样,“总有一天,她会倒下的,然后我们全部人都会付出代价。 ”
安德娅却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决绝。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看到自己国家倒下,更想亲手把她推倒。她握紧了身前的一双手,声音带着颤抖:“你知道我不再相信神了,可是,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你祷告,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只要我们分离了,我便会替你祷告,祝愿你好好活着,无忧也无虑。”
“你知道那没有用的。”
“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做了。我不能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也不能带你逃离一切,唯一能做的只有祷告了。我只想你活着,我会等到有一天,我们能再次相见。”
“你也知道那近乎不可能的,对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世界也没有那么大,只要我们都努力活着,总会有再见的一天,不是吗?”
“我没有好的将来。”
“不是吗?”安德娅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我们会再次相见吗?”
她转过身,不容弗里德里希避开她的视线。
“嗯,会的。”
弗里德里希终究败下阵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好久。
第36章 1943
这句话让安德娅焦躁的内心平复了些许,也模糊了弗里德里希眼中的悲愤。
细雪从他们驶进巴黎时便缓缓落下,到夜半也未曾停歇。冷风灌进屋里,安德娅朝弗里德里希挪近了一点儿,整个人都被他环在怀里。
一夜无眠。
安德娅清楚记得两年前,她在凛冽中跑遍了家附近的所有店铺,只是为了买到一斤肉。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盖着不够暖的棉被,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只希望能温暖点儿。十七岁的冬夜,她想着这是最难熬的冬天,却没有想过此后的每一年却是更难熬了。
对生活尚抱有希望是因为相信着一切会有变好的时刻,可是如果渐渐觉得事情不会变好,安德娅内心的小火苗便也自然而然地熄灭了。
这年冬天,更冷了。她愈来愈觉得熬不下去了,好像就算活着,也感受不到什么了。
安德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会回来,这个城市与她有连系的人就只有几个,伯特兰夫人、玛丽安和阿黛尔。她知道她的家人如果再次见到她在弗里德里希身边,应该会宁愿她不再出现她们面前;至于阿黛尔,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太久没有见面,亦也许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来。
总之这几天,她只想待在弗里德里希身边,不想回到以前一团糟的生活里。
他们能够一起在巴黎度过的时光只有三天,而睡醒后便剩下两天了。
翌日早上几乎是阳光刚落在房间里,安德娅便已经醒来了。她睁开干涩的眼睛,侧头看了眼仍在睡梦中的弗里德里希,然后视线又停在了窗外景色上,外面依旧白濛濛的一片,几片雪花在风的陪伴下跃进了房间里,跌落在地板,便又消失不见。昨天晚上,她没有把帘子拉上,因为她想在第一缕阳光降临时醒过来。
“早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身侧才传来一把沉沉的嗓音。
安德娅托着腮打量床上的人,一时失神。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大雪天,那时候泪眼婆裟,她连面前人的五官都看不真切。她拼命地眨眨眼,想要把泪水都赶跑,片刻后才堪堪看清楚蹲在地上男人的模样。
她记得那一刹那,她跌坐在了巷子角落的雪地,凛冽冰冷,连一丝阳光也没有;而弗里德里希则是蹲在了几步开外,在阳光之下朝她伸出手。
她在黑暗里,而他在光明中。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眼前的人是北欧神话里的巴尔德——是光辉和美丽的化身,是春天和喜悦之神,直到她看清楚了他身上的服装。
“早安,安德娅。”弗里德里希又重复了一遍,撑起身,笑着道:“在发什么呆呢?”
安德娅想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我想牵着你的手在巴黎漫步,累了便在塞纳河畔坐下来,一瓶果酒和一块蛋糕,这样已经是我能想像到最美好的生活了。”
“你脑子里总是塞满了各种浪漫想法。”
“爱艺术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安德娅难得地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挑起了昨天整理出来的一张画像。那是好断断续续画了好久的弗里德里希,画里的他正坐在公寓里弹琴,窗外则是倾盆大雨。她把画递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我打算把这个留下,这样我就可以继续想着你。可是我又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所以……”
安德娅耸耸肩,没有说下去。。这是张小小的画,如琴谱的尺寸,她还悄悄地把自己的身影藏在了大厅镜子里,就像所有画家的小小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