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39)

作者:陶九九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巴黎,因为那里没有她的安身之所,只有在弗里德里希身边,她才能得到一丝喘息。

日子便这样一直地过着,直到七月的中下旬,安德娅终于明白克莱尔那天的未尽之语。从深夜开始,不远处的火车运行声便未曾停歇过,安德娅独自坐在大厅里,看着外面半空中飘荡的白烟,一夜无眠。

这总对不会是正常的载客火车,她至少清楚这一点。

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弹出来,为什么会有火车不停地来这里,里面载了什么人,又要准备去哪里。她好像模模糊糊地有个答案,可是却不敢深想下去。

一直到清晨,火车声都没有停止。

安德娅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轰隆轰隆的声音便会在她面前形成各种可怖的画面,甚至让她听到各种哭喊尖叫声。

及至日出时分,她才困极地睡下了。只是她睡得很浅,弗里德里希回来时扭动门把的声音便把她吵醒了。

“你怎么睡在这里?”弗里德里希声音里的疲惫完全掩盖不住。

“我不想待在房间里。”他们的房间窗户面对着小树林,没有人烟,在这样的日子里,尤其让她害怕。安德娅看着他,他的眼睛布满红丝,头发也有点乱七八糟,看起来似是熬了一整夜没睡。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弗里德里希没有说话。他把帽子和外套脱/下来,扔到一边,身子顺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然后把头埋在膝盖之间。

他浑身都在颤抖。

安德娅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过沙发上的毯子,赤脚找到他旁边,然后紧紧地裹住他们。她握住弗里德里希的双手,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我和他们有什么分别呢?”

滚烫的泪一滴又一滴落在他们的手背上。

“我经常都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说我和他们有分别,我不是他们如此冷酷的人,可是我根本和他们一模一样。”他咬牙着,声音压抑痛苦,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没有亲手杀人,那我的罪孽并不会如此深重。可是今天,有多少人抓着我的衣袖,跪着哭着求我帮帮他们,饶他们一命,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掰开他们的手。”

午后,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我跟他们就是一样。就算我再不想承认,我手里也沾满了鲜血。我没有阻止,就是同罪。”

他的泪没有停止过。

“我觉得很噁心,这个世界都很噁心。你知道吗,那些犹太人甚至是被法国警察亲手抓进去的。”

安德娅觉得似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不能呼吸。纵使法国不设防,但是她相信着那是无可奈何之举,他们总有原因的,而且也有一部分人在为抵抗/运动努力着,所以哪怕在黑暗里,她仍相信着曙光。

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没有抵抗了,而是亲手把同样是法国人的他们推去受苦、甚至受死。

“那他们会被送去哪里?”安德娅觉得现在连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了。

“波兰,奥斯维辛。”弗里德里希头倚在墙上,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小孩,在那里怎么能撑下去呢?”

“他们不可能被放走了吗?”她抱着最后的希望。

“不可能。”斩钉截铁。“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他们在里面是怎样,但是绝对不可能再放出来了。”

安德娅想起了自己的邻居、同学和朋友。他们很多都是犹太人,现在却很可能都被抓进去了。可是他们明明什么错也没有,有很多人甚至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法国,现在却被自己的国家处置了。

一切都令人作呕。

她好累。她不想在撑下去了。

所有事情都毫无意义。

“我是罪人。”弗里德里希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感,“杀了无数人的罪人。我曾经以为维克一定会体谅我,事实上我做所有事情的原因都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罢了。”

“我好累,安德娅。”

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我受够了一切。”

眼泪慢慢在她脸下滑落。

“我尝试过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的呼吸很急促。

“我可以逃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尔原形有些部份是参照Josephine Baker,一位在三十年代非常著名的歌手,二战中被法国情/报局吸收成为间谍。

冬季赛车馆事件:* 在1942年7月16-17日两天的“春风行动”中,法国政府一口气搜捕了巴黎全市的1万3,152多名犹太人,并将其强制扣押在巴黎的“冬季单车赛车体育馆”中,之后再被法国政府转交给纳粹、送往各地的集中营。

这些被送进集中营的法国犹太人中,包括4,115名儿童和5802名女性。在长期的劳役、或是因“最终解决方案”而遭毒气处决之后,直到1945年欧战结束,13,152人中,只有不到百人仍侥幸存活。

*

资料来源于网上。

而德朗西就是一个中转站,先把人运送到这边,然后再转送到奥斯维辛等地。

哭了,本来都快要写好了,结果抽了,一下子一千字都不见了…….我哭了……重新地很快码了一下,希望没有太多错别字啦

第31章 Things that matter

逃走,抛下身后的一切,其实也可以的,不是吗?

这个念头就像夜空中破茧而出的一束光,把身处黑暗的弗里德里希吸引着,致命又危险。此刻的他,好像已经不能理智思考了,整个脑袋只剩下逃走、逃走、逃走。

弗里德里希握去起安德娅的双手,泪眼矇眬,“我可以的,对吧?父亲虽然肯定会对我失望,可是我早就已经让他失望透彻了,他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我知道妈妈和妹妹一定很担心我,可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就算我懦弱地逃避了,父亲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对吧?”

他的眼前又再浮现起今天的惨状。

火车一辆一辆停泊在德朗西,本来该是装载牲畜的车厢却挤满了人,如同被填装在罐里的沙甸鱼,挤得一丝空间都没有。盛夏的日子只得几丝微风,连云朵也没有多少,太阳直直照射在车箱,没有丝毫退让。微弱的声音不断从內里传出,只是却无人在乎,甫打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便涌了出来,几个小孩子滚了出来,及后女人们鱼贯而出,她们脸上无一不虚弱惊恐,生怕着自己的命运会与躺倒在车箱的那些人一样,了无生气。

弗里德里希站在一旁,看着人群被分成男人、女人、小孩,长长的几条队伍,看不见尽头。混乱之中一个女人跪了下来,左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右手抱住个约莫两岁大的小男孩,涕泪纵横,“求求您了,先生,您救救我的儿子吧,她才两岁啊,出生后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他叫维克,求您了!”

一句话把弗里德里希定在了原地。

维克。这里也许有千千万万个维克,又或者说这里所有人都是维克。

对啊,凭什么他能觉得自己当初看着维克被捉走是可以被原谅?就算他没有在维克背后捅一刀,甚至歇力护他到最后一刻,可是他对他同胞所做的事,与亲手杀死他又有何异?凭什么他能觉得袖手旁观就已经是一种慈悲?

他偏要安慰自己一切只是无可奈何,形势逼人,但是其实他与所有刽子手毫无分别。

就如同这个瞬间,他只能把女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光都被泯灭,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呢喃一句抱歉。

他连保护一个孩子都做不到。那一直以来他穿上这身制服,所为的又是什么呢?是保家卫国,还是把自己同化成杀人机器?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讨厌一切,他想放弃一切了。

如果说在巴黎的那夜,安德娅感受到弗里德里希对战争、对希特勒的厌倦,那这次她能感受到他厌倦的是生活以及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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