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40)

作者:长洱

电话挂断后的急促“嘟、嘟”声传来,随后是漫长的空白。

林晚星握着手机,球场的风吹起来,她竟也有些茫然。

从很成熟的角度来说,人面对难以逾越的高山时,放弃是非常理智的选择。爬不动就是爬不动,不如尽早改道。

毕竟在中国,踢球怎么说都不如好好考大学来得实际。

更何况,她一直以来的原则都是“自由”,随学生们想干什么,她都支持。

她于是放下手机,看向球场后方。

从她现在站着的角度,勉强能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林晚星她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去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了。

可夕阳下,城市光影朦胧,她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动。

王法依旧坐在球场边,青年人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晚风中睡着了一样。

“你之前有遇到过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员吧。”林晚星看着他清俊平和的侧脸,问,“觉得踢不过,所以干脆不踢了,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相当合理。”王法异常平静,“比起‘教练足球让我便秘所以我不来了’这种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着外国小朋友说中文的调子,听上去很像他真实遇到过的情况。

林晚星没被逗乐,王法自己也没有笑。

“那你有去劝那个便秘的球员吗?”林晚星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或者说,在你执教生涯里,遇到的你觉得最可惜的想放弃的球员,你有劝过他继续踢球吗?”

因为夕阳渐渐隐没,看台被抹上了大面积的灰色。

阴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蓦地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踢球?”

林晚星记忆里,这是王法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很复杂而茫然的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王法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啊。”她只是很诚实地这么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压了压帽檐,像要继续在看台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会以为这只是王法不想正面回答她问题的某种转移方式。

每个人都有暂时无法解决的困扰。

王法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林晚星将视线从他的帽檐上移开,托腮,望着眼前宽广的球场。

最前面是漫长的塑胶跑道,很正规,一圈400米,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还是大学体测时。而除此之外,她好像从来不清楚,跑完一场足球比赛的时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念头一旦滋长,就无法遏制。

林晚星干脆从看台站起,她脱掉身上的的开衫外套,扔在王法身边的空凳上:“帮我看下东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台阶梯,回头喊道:“90分钟以后喊我啊。”

鞋底接触塑胶跑道。

林晚星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向前跑去。

一开始奔跑的时候,她只觉得晚风舒爽,脚底塑胶回弹触感柔软,她还有时间思考。

她想了很多,关于足球是什么,学生们为什么要踢球,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放弃,而她应该怎么做。

第一圈还没跑完,她已经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为标记物,开始了第二圈。

这次,她放慢步伐。

当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调整,继续跑步时,就会把思绪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晚星只觉得腿越来越沉重,她于是继续思考一些关于学生的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脚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应开始从腿部逐渐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慢一点,她调整呼吸,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在强大的生理反应面前,心理学上的那些小伎俩已经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应该很累,她也参加过800米测试。她还曾坐在看台上,看学生们在王法的要求下,几乎跑了一整个晚上。可当她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累。

她现在已经头晕眼花,喉头有血腥气泛起。林晚星感觉身体上很多部分都不属于自己,想停下来,但觉得不应该停下来。她想问问王法,但一切的行动已经机械化。

某一刻,当她跑到操场西南角的时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属于元元补习班楼层的光亮,成为了她的新的灯塔。

第7圈。

刚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两千米。林晚星开始试图用数学的方式,通过步速跑速计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长时间,可她脑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大脑空白,呼吸迟滞。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属于思维混乱的表现。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学生们当时在球场上踢球的样子。

甚至还有很清楚的声音传入,等她再跑了几步,又意识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学生。

很多想法都乱成一团,成为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甚至觉得毛线团是缠绕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越绑越紧、越来越重。

林晚星唯一的想法是,好累,真的好累。

是啊,跑步已经这么累了,踢球只会更累吧,为什么还要踢球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坐标和空间被无限制不断拉长。

灯塔已经失去作用,缠绕在她身上的毛线仿佛越来越紧,塞满了她整个胸腔。它们慢慢缠上她的眼睛,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直到某一刻,林晚星膝盖一软,眼前一黑。她用很离谱又无比轻松的方式,摔倒在跑道上。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也得到了莫大的解脱。

解脱也很不错,不是吗?

第38章 请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对林晚星来说,只有很零星的片段了。

大概类似于电影里被一帧帧截取的画面,有些格外亮, 有些又是全黑。

一件外套落在她身上。

有温热而有力的手臂, 将她从塑胶跑道上扶起。

林晚星很艰难地睁开眼,又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能感到自己完全靠在对方身上,然后又把眼睛闭上。

虽然暂时看不见东西,但感觉还存在。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搀扶着,也因为搀扶的姿势, 对方温热的、带着些薄荷烟味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上。

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头,林晚星被搀扶着, 开始在跑道上慢走。

当然, 与其说是那样的姿势是搀扶, 不如说是拖拽更为恰当。

林晚星很多次耍赖想坐下,但强硬而不容分说的手臂架着她, 让她必须继续走。

她抓着对方的手臂,掌心传来坚实的触感。

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其他画面。

只有脚步和塑胶跑道接触的唰唰声,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空间中响起, 格外清晰。

时间已经被拉得无限长,也不在意再变得更长。

双腿像柔软的面条,时间轴也好像是很柔软的面条一样。

总之,当这样奇怪的比喻涌入脑海的时候, 林晚星知道自己状态应该好一些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努力仰起头, 看向身旁的人,随后撞进了一双深而黑的眼眸。

睫毛很长,鸭舌帽还扣着,确实是王法。

王法秉承着专业教练的职业态度,硬生生拽着她在操场走了两圈,才肯放她坐下。

林晚星是以丑陋不堪的姿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然后立刻四脚朝天躺平,绝不给王法任何再拖她走两步的机会。

林晚星闭上眼,身下是扎人的草坪,她浑身还在冒汗,又是一件外套盖在她脸上。

这件外套很重,带着很淡的薄荷烟草味道,显然不属于她。

被外套砸脸,林晚星不由自主地“哼哼”了一声,她艰难地把衣服从脸上拽下来一点,像盖被子一样乖乖盖好。

然后,她身边的人走了。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