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179)

作者:长洱

付新书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站直身子。

整个更衣室寂静无声,队员们都完全没从故事里反应过来。故事里的付新书,真是他们认识和信赖的队长吗?

他为了赚钱去下注,被打断腿踢不了比赛,却骗他们说是店家冤枉他偷手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上次他们赛后打架,林晚星问起当年的事情,那几乎是他说实话的最好机会了。

可他还是没有。

禹州的冬日冷雨仿佛一下就落进了这间更衣室里。混乱和不解困扰着他们,那天在医院骨科门诊的聊天,好像又断断续续重新回响在他们耳旁。

原来那个故事里,文成业不仅指路,还眼睁睁看着队友被殴打却没有阻止。

而付新书本人呢?

他们以前觉得付新书人好又努力,为人处事公正善良,所以都服他。

可现在,他们信任的基础完全不存在了。

他们同情付新书的遭遇,换来的却是付新书一直以来的欺骗。

秦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逼。

智会说:“原来,你和文成业都不是好人。”

过了一段时间,秦敖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这是我个人问题,和球队无关。”付新书说。

“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没关系?”

“冷静点,听我说。开赛前,我们签过承诺书。上面很明确地写了,如果选手有过赌球行为,会被取消竞赛参赛资格。我看过足协网站上所有关于处罚的通告,如果是球员个人行为,球队不知情,只处罚球员个人。但如果是涉及到球队知情不报或有包庇和隐瞒行为,会加大力度连球队一起处罚。所以不管怎样,不知道我的事对你们来说都是最好选择。”

“明白了,让我们装聋作哑?”陈江河非常冷淡地说。

“你们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出气怎么都行。但我这件烂事,你们没必要惹上一身腥。等比赛结束我自己会说,就算以后足协的人来调查,你们就说从不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智会说。

“所以呢,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现在就向组委会告发我吗?”付新书突然情绪有点激动,他很直接地说,“那些都是林鹿不小心听到的,我根本没打算赛前告诉你们。”

学生们都沉默下来。是啊,他们又能怎样呢?

虽然付新书对他们撒谎,但说破天,这是内部恩怨。付新书的真正错误是两年前违规下注。可要让付新书为曾经的一念之差付出惨痛代价?他们没人能做出举报这种事。

付新书继续说道:“如果我踢不了决赛,我们必输无疑。我不是在用决赛威胁你们,队伍不应该为我个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所以,我们只需要装作不知道,等你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对!就像老师做的那样。”付新书很确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看向文成业。

他们听林鹿提到刚才文成业承认作弊而和付新书发生争执的经过。

“那你应该误会她了。”文成业说。

“她为了球队,没上报学校你作弊的事,耐心等你自己做出选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觉得,她是为了球队,才没有上报学校吗?”文成业终于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她不是因为球队,而是为了我。”文成业说。

付新书愣住了。

视频的另一端,林晚星坐在出租车里。

她握着手机,屏幕窄小,手机滚烫,她安静听着文成业从未有过的自白。

“一开始我和你一样,觉得她没有报告学校,是为了有把柄威胁我,让我乖乖踢球。但后来,我觉得可能不止是这样。对她来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清楚我这种人是个麻烦,可她想管我这个麻烦,明白这点对我来说很烦。”

手机视频里,文成业露出一点烦躁的表情。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但也确实是憋不住了。

文成业:“她凡事都让我们独立思考、自己决定。我很抵触她说的每一句话,可我也知道,在不断反抗的过程中,我还是中计了。因为反抗本身就需要去想,我会抛弃本能,开始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想要什么、又该怎么去做。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一开始觉得,一模二模卷子我都是自己写了,以后不作弊不就行了?但当我拿着作弊得来申请留学成绩单被她看到,她说我其实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能思考,确实很可怕。”祁亮说。

春风温柔而汹涌,祁亮的话,让林晚星不由得笑了。

文成业也跟着冷笑了下:“然后我想,我确实讨厌像条狗一样听话的自己。我作弊考个好成绩再出国读书是为什么,为了哄我爸开心?这确实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理想中的自我’是什么样的,但我很清楚‘不理想的自我’是什么样。”

“所以你赛前打电话给你爸承认了?”秦敖问。

文成业点头。

祁亮吹了个口哨,评价:“虽傻逼但酷。”

“所以你明白了吗?”文成业看向付新书,“只有我最清楚,她的包庇让我有多难受。我看清了我不想要的,做出我的选择。而你,付新书,你不该代替我们做选择。”

付新书看上去混乱极了:“但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

“你的事,是我们球队的事。”秦敖很确定地说。

虽然付新书不同意,可既然是球队的事,就该大家一起做出决定。

“我不想赛前举报老付,也不想装作不知道。”俞明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利弊如此明显,理应果断决定。

可他们内心深处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住,让他们不愿为了决赛,就装作无事发生。

“按照大会规则,我确实没有参赛资格。如果你们不想和我踢,我也可以不上场。”付新书仍然坚持。

陈江河却说:“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怎么做才对的问题。”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里是球场,足协有规则、组委会有规则,可为什么上一场裁判没有按规则来?”付新书反问。

“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不上报,就觉得和他们一样。他们玩‘规则游戏’,我们也要这样吗?”陈江河反问。

“这不是规则游戏!”付新书看向王法,近乎求助,“教练……”

出租车在一个路口停下,绿灯转红,林晚星坐直身子,她也不清楚王法会发表什么样的意见。

片刻后,冷静平和的声音透过视频传来:“那个团伙还在作案吗?我是说殴打你的那个地下赌球团伙。”王法问。

付新书愣了下,他没想到教练会问这个。但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教练最关心的是他的安全问题,他顿时为自己的隐瞒而感到羞愧:“前段时间被捣毁了,新闻里有提过。”

“那就好。”王法顿了顿,继续说,“我希望你们把我讲的内容当做参考,我永远和你们老师站在同一立场,不左右你们的选择。”

手机被王法握在手里,镜头对准学生,林晚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充盈整个空间。

“在我们国内,除彩票外,所有赌博下注行为都违法。你们应该清楚,你们的身份不仅是学生,还是注册球员。最近足协的风向,一直是严查球队赌球和假赛,近期已经有数位足协官员被捕。如果决赛前上报付新书的问题,虽然最终处罚决定不会马上做出,但他必然会被立即禁止参加决赛。此外,组委会还将讨论我们一开始的参赛资格是否违规,决赛是否要直接判负或使用季军递补名次等问题。如果我是足协负责人,考虑到一系列的争议,加上付新书无法上场后这边也凑不齐完整队伍,以及决赛球队爆出赌球丑闻后会造成的影响,最稳妥的方案是,取消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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