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23)
后来宋也哭笑不得地跟邵与佟说:“谢谢大小姐的好意,不过你可能弄错了,是我爸住院,不是我住院。”
邵与佟难得羞涩地一笑:“不都一样嘛!你爸住院你在这里照顾,都辛苦。”
宋也没敢告诉她,自从来医院陪护,她已经吃胖了两三斤。
晚上快熄灯时,李大爷把帘子一把拉到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目睹这一幕,宋有福也跟赌气似的去拽帘子,可那帘子就跟他故意作对似的,拽到一半就卡住不动了。
他气得翻过身面朝窗户,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腿上的伤,疼得他吸着气“哎呦”几声。
宋也听见李大爷隔着帘子偷笑,再去看宋有福,就见他嘴角也努力压着向上扬起的弧度。
宋也无奈又好笑,这俩人的岁数加一块都有六个她那么大了,居然还跟小学生一样幼稚。
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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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突然像装了加速器,一不留神就从指缝偷偷溜走。
离开学还有十天,宋也原本淡定的心突然就跟长了草似的。
她从家里抱来一摞书,又跟刚放暑假那会儿一样,认认真真做了份学习计划表,不过这次她识趣地把一天十个小时改成了六个小时。
宋有福向来不挑食,但今天早上一睁开眼他就闹着非要吃小区拐角菜市场那家杨记豆腐脑。
李大爷听说后还凉凉地哼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孩撒娇,羞死个人。”
那会儿宋有福正闹情绪,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现在孩子在身边不使唤,难不成等老了以后跟你一样,这么大岁数都住院了身边都不见一个人影。”
李大爷脸色很难看,嘴唇哆嗦着张开又闭紧,看得宋也心里直难受。
她快步走过去,挡在两张床中间:“爸!你是不是烧糊涂了?瞎说什么呢?”
宋有福尴尬地把脸扭到一旁,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病房内瞬间沉默下来,宋也气势汹汹地瞪着宋有福,眼神示意他赶紧道歉。
过了两分钟,宋有福干笑着开口打破僵局。
“老爷子,是我嘴欠,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您不是爱吃雪梨吗?待会儿我让小也多买点回来……”
“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没什么好怨你的。”
李大爷语气很平静,让人听不出悲喜。
宋有福被晾在那,也不知这话再如何接下去才好。
这个时候,宋也主动搬来小桌子,又将棋盘和棋子拿来,黑子递给宋有福,白子递向李大爷。
然而大爷还绷着脸不愿伸手去接,宋也赶忙给她爸使眼色。
宋有福嘿嘿一笑:“老爷子,您是不是看我这几天进步飞快,怕你待会儿败下阵来?”
被他这么一激,李大爷眼睛一瞪,立马来了精神,打宋也手里夺过棋子,重重拍在棋盘正中心。
“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子。”
宋有福四十出头的人了被叫小子有点难为情,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宋也抿唇偷笑,被他挥手赶走。
不一会儿,冷清了好几天的病房又热闹起来。
见这俩人总算冰释前嫌,宋也长长松了口气。
她将英语单词书收起来,正准备出门去接热水,护士进来通知她带宋有福去拍CT,于是她又推着轮椅往门诊部跑一趟,这一忙活一直到十点才闲下来。
宋有福早上没吃饭,说是嘴里没味,吃不下去,宋也叹了口气,马不停蹄地去买豆腐脑。
可等她赶到的时候那家摊子早已经走了,没办法,她只好买了两笼包子。
半个小时后,她拎着宋有福和李大爷爱吃的水果回到病房,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断断续续响起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女人声音。
宋也推门走进去,房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钟艳。
但几道帘子隔着,她看不见她妈在哪。
宋也停下脚步,站在李大爷床尾,越过半掩的帘子看到钟艳的背影。
一走一个月,钟艳看起来倒没啥太大变化,就是后脑勺多了好些白头发,身子板也单薄了点。
“宋有福,你摔的是腿又不是手,还非得让我喂你,给,自己端着吃。”
钟艳弯着腰,强硬地把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塞到宋有福手里,宋有福却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撒娇的语气说道:“你看你这人,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温柔点。”
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宋也差点石化。
倚坐在床头的李大爷乐呵呵地笑起来,那双凹陷的眼睛突然变得润泽有光。
“年轻就是好啊。”
宋也点点头,跟着瞎感慨:“是啊,年轻就是好。”
然后,李大爷正过脸冲她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抬起枯瘦的手遮在嘴边,小声问:“小也,你谈朋友没有?”
“啊?”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谈对象。”李大爷乐呵呵地解释道,边说边冲她眨眨眼。
宋也立马摆摆手,急急否认:“我还上学呢,哪有那心思啊,学生还是得以学业为主。”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可她脑海里突然闪过周叙的脸庞,和那个淅淅沥沥的黄昏,他打着灯陪她一起做丁达尔实验的一幕。
那段时光是那样短暂,却又那样美好。
以至于从前看到化学书就头晕眼花想睡觉的她,现在再看这门课多了层朦胧滤镜,虽然还是学不会,但就是觉得这门课很高级,连那些冷冰冰的化学符号都变得特别浪漫。
抬头一看,李大爷已经把脸转过去,远远望着窗外,目光饱含一种复杂的情绪,是羡慕还是追忆着什么,宋也看不懂。
但他的笑意蔓延到眼角,连皱纹都变得很柔和。
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窗外除了蓝天白云就是造型统一的高楼,像幅假画,天天一动不动地挂在那,有什么可看的。
但她突然又想起,她孤独的时候也喜欢往窗外看,看着看着文艺情怀就会泛滥成灾,仿佛整个世界就剩她自己一个人,有一种以一己之力抵抗整个宇宙的悲壮感。
她回头望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大爷,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也在回忆,青春年少时,溶溶暮色下,那个浑身散发着光芒,冲他微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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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没机会去打听李大爷的青涩年华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或是充满遗憾的故事。
钟艳回来得太突然,没提前打一声招呼自个儿就回来了。
这让她又惊又喜又措手不及,而这三者所占比例几乎是5:1:4。
她绕到宋有福床位左边,把水果放在桌子上,试着用一种平淡的语调说话,毕竟自从上次那通不愉快的电话后,她再没跟钟艳联系过,现在突然见面,她心里还别别扭扭的。
“妈,你怎么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太对劲,果然,钟艳抬起头瞪大眼睛:“怎么?我不能回来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也张开嘴想解释,又觉得很无力。
钟艳总是曲解她的话,从小到大不管她用多么平静的语气说出一句话,钟艳总能挑出各种各样的刺来。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家人就不能和和气气、平等地交流呢?
她跟往常一样,自觉地把脑袋耷拉下来,破罐破摔,苟且偷安,能偷一天赚一天。
宋有福拽拽钟艳的袖子,皱着眉毛小声嘀咕:“小也嘴笨,你这当妈的又不是不知道,你别一回来就给她脸色看……”
听到这话,宋也祈祷着她爸赶紧闭嘴,他这纯属是帮倒忙啊!按照以往的惯例,等会儿钟艳肯定会飙高音连着他一起训。
可没想到,钟艳很反常地收了脾气,对她好声好气地解释说:“我向公司请了半个月年假,回来待一段时间,等你开学稳住事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