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海下地宫探险(59)
这些话通过蜂窝石壁清晰无比地传到九爷和潇洋的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去看张冉遗。
张冉遗此刻双眼紧闭,汗水依旧如雨滴般自他热到发红的皮肤上滚落。
张冉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过,好像整个人被一团火包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只是这份意识有些模糊,仿佛眼前有团团迷雾遮挡着他的视线,令他不得不拼命挥打才勉强在忽闪忽现的缝隙中窥探到一丝清明的画面。
张冉遗觉得自己一直在奔跑,眼前的迷雾也在不断变幻颜色,从赤红到炫黑再到青绿进而金黄最后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张冉遗赤脚站在这片沙漠上,看到了他的养母,他刚喊了一声‘妈’,养母的身影就在他的视野内一点点淡去,他往前追了一步,脚下的沙就变了颜色——
白色的沙滩,桔色的海浪,是他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这个梦是他做过的无数梦境中为数不多令他印象深刻的梦境,因为他在这个梦境里看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漂浮在海平面上。
梦里他站在高空的云朵上,与海中那双巨大的眼睛对视。
记忆中那双眼睛睿智冷漠,好似无情无欲的神明,无悲无喜地审视着世间的一切。但这次,张冉遗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海浪将一个黑色的木盆推上了白色的沙滩。不远处那群穿着破烂的渔民全都围了过来,看清木盆里躺着一个酣睡的婴儿,渔民们惊讶得纷纷后退,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地叩拜,大喊:“海之子,幸得神佑,东海安泰。”
渔民们纷纷跪拜这酣睡中的婴儿,消息很快传进国都,引来了当时的国师。
看清国师的长相,张冉遗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这人不就是白云道长吗?数千年前的东海国,为什么会有白云道长?
这个白云道长很年轻,看起来只有20几岁的样子。他来到白沙滩,渔民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张冉遗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那个黑木盆前,弯腰抱起了黑木盆中的孩子,之后,他看到了木盆中红色的咒文,便回头吩咐随从准备祭祀。
白色的沙滩上,搭起了高高的柴堆,柴堆之上是一个黑色的空木盆。
夕阳西下,火焰冲天而起,渔民们跟随国师跳起了姿势怪异的祭祀舞蹈。不远处的高台上,一对童男童女跪坐两侧,高台的正中央是一只巨大的八卦罗盘,罗盘的最中心放着那个孩子,他依旧安静地睡着,好似任凭这世间如何喧闹,他都能独自逍遥,小小的脸蛋上被火光映红,恬静得如同一位偶然路过人间的天使。
张冉遗望着这个孩子,心口有些软。
日升日落。
张冉遗眼前的景色走马灯般飞逝而过。画面再度定格,白色的海滩上站着一名身穿桔色斗篷的少年,他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和十几岁的张冉遗一模一样的脸。
——竟然是我。
这一刻,张冉遗突然想起了一些九爷曾经说过的话,他甚至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多了一份猜想被证实的镇静。
依旧是一场祭祀,少年站在高高的祭坛上,受万民叩拜。之后,少年赤足起舞,手握白玉酒盅,敬天三盅酒,再焚香祈祷,那酒水中不知加了什么料,倒在白色的沙滩上竟然呈现出了桔色的痕迹。
一个浪头冲过来,冲开了那片桔色的酒水,留下了无数的鱼。
万民为此欢呼,纷纷冲上前去抢鱼。
少年站在高台上,望着眼前这热闹的场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典礼过后,少年钻入车辇返回皇宫。此时的皇宫大宝上,坐着那位身穿龙袍的人竟是多年前的白云道长。他见少年欢喜归来,便拉着他的手去了后宫里的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很空旷,却有一面蜂窝样的墙壁,白云——东海王不知动了哪里的机关,那面墙壁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一层层向下旋转的台阶。
少年有些抗拒,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被东海王拉住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他被东海王踉踉跄跄地拽着往下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就像有一头在肆意咆哮的野兽正在发怒。
一颗颗夜明珠照亮了旋转的楼梯。
终于走到尽头,那是一池金桔色的水,水中有一个游动的巨大影子,少年被东海王反剪着双手投入了这池金桔色的水中,片刻后便没了影。
张冉遗的视野再度混乱,迷雾一层层地遮盖过来,被他用力挥开。
此刻,他竟然担心数千年前那个与他长相相似的少年,他无法忽视心中的感受——那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这少年的生死。
或许是这份执念过于强烈,像一记喷射□□将眼前这碍事的团团迷雾一下喷飞,张冉遗终于看到了桔色金水中的景象,一团巨大的影子正拼命钻进少年的身体。
少年张着口,整个人害怕得发抖,双眼只剩下眼白,鼻孔冒着气泡。
张冉遗看到,这少年的侧脸上忽隐忽现出了如鱼鳃的纹路,闪动着桔金色的光芒,但随着黑影进入少年的体内,那光芒渐渐黯了下去。
等那团影全部进入了少年的身体,他在水中呈大字形站好,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是张冉遗所熟悉的,这是他第三次与这双眼对视。只不过,前两次这双眼过于巨大,而这一次这双眼却出现在了这个千年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身上。
这令张冉遗再次确定,少年的身体里寄居者两种生物,其中一定有这巨大眼睛的真正主人。
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然而,记下来的事情更加不可思议。
东海王吹响了一只金色的海螺,少年从水池中跳了出来。他浑身的皮肤上开始显出了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流光溢彩般闪耀人眼。
东海王带着他,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在这里,有许多瓶瓶罐罐,里面用不同颜色的水,泡着各种各样的生物。有鱼、有蛇、有牛、有羊……当然,还有人。
东海王拉着少年来带一只青铜鼎前,用匕首割破少年的手指,那鼎内立刻一阵躁动,片刻后,鼎内水面晃动,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从里面探出头来,他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饿鬼,捧着少年的手便大力允吸。
金红色的血液从少年的指尖流入小孩的口内,那孩子吃得畅快,大约过了一刻钟,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松开少年的手。
东海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面带微笑。等小孩依依不舍地松开少年的手指,他甚至心情不错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那孩子翻身入水,露出半截鱼尾掀起一串水花,全拍在了东海王金贵的王袍之上。
东海王没有在意,大概因为心情好,他甚至亲自给放了血的少年包扎手指,还说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少年低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精神约束,哪怕他本身的实力早已不可估量,他竟然没有对东海王的种种‘虐待’表现出一丝反抗。
张冉遗看到这里,不知为何心口像是被按了一台绞肉机,瞬间就血肉模糊,疼得忘了东南西北。等他意识到眼前的画面再度发生了变化时,他早已眼眶湿润,脸颊微凉,竟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哭成了世间可怜人。
青铜鼎里的人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他的鱼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画面出来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捧着那身穿桔色斗篷的青年手指用力允吸。
有一滴金红色的血液沿着他的唇角滚落,被他轻轻一舔再一勾就收回了嘴里,而后他捧着那只手,虔诚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轻声唤着:“阿父。”
青年没有应声,只微蜷着指尖,转身快步离开。
人声鼎沸的白沙滩上,青年蒙着斗篷走上高高的祭坛,底下的万民开始叩拜,就如同之前数次一样,他们祈求上天的恩赐,祈求神明的护佑,祈求这,祈求那,不厌其烦,不觉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