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很久的朋友(84)
那天林赴年抱着她跑下楼,他们一起在救护车上,生死救赎般握着对方的手。
他们都是彼此活下去的理由,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如果爱情不行,那死亡可以。
那天午后,谈礼被推进了手术室,林赴年才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可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坐下,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手术室门口。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他是怎么过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他的病。
直到后来,江源和徐落沉发现他越来越瘦,发现他没有参加高考,发现他......生了病。
“为什么......不告诉我。”谈礼听着他的话猛地抬起头,她满脸地不敢相信,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他就已经决定好一切了。
“是他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的。”江源站在病床边,眼里闪烁着痛苦。
他至今都记得林赴年的那番话。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啊,至死都在为她考虑。
“她现在已经足够痛苦了,如果再让她知道我出事了,我真的怕她会撑不住。”
那天他苍白的脸色扯着笑,恳求似的拜托他们两个人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谈礼:“别告诉她了,我和她之间,总要活下去一个人的。”
他的语气苦涩,无奈又崩溃的情绪呛了他们满怀。
至此,一场长达十年的谎言开了幕。
在这一刻,谈礼终于明白,在那些他看着自己,躲避自己眼神的每一个午后,他都静静地坐在病房里,和她无声地道别。
她那时候看不见他的脸色,他经常坐在病房里椅子上不讲话,低头沉默呆着就是一整天,午后的阳光撒在他的身后,他的身边像是有一道分界线,把自己划分在了黑暗里。
她那会居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没明白他曾望向自己的目光,为什么总是带着悲伤,谈礼也快要忘了,在那段岁月里,面对变得越来越孤僻的林赴年,她都快要不记得了,曾经的他,是何等恣意的少年。
他和自己说了很多句再见,但没有一句是被她听见的。
在他们见最后一面的晚上,他走远的背影映在月光下,周围下着雨,林赴年没有撑伞。
谈礼站在医院门口,见他渐渐走远。
林赴年却突然回过头,他弯着唇,冲她轻轻笑着,他说:“谈礼,再见。”
从那天起,他们间,渐行渐远渐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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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嘴边的女朋友......”谈礼躺在病床上,她神情恍惚着,不敢去看江源他们,生怕看他们一眼,自己的情绪就会彻底崩塌。
她盯着病房窗前的盆栽小草,沐浴在阳光下,冒着青绿色的新芽。
“都是假的,朋友圈发的大学生活是我和落沉的照片,跨年夜那天的女朋友声音都是提前拜托好朋友录的音。”
江源说着就忍不住嗤笑了声,那笑声悲悯无奈,像是一把刀刃,砸在病房的四周:“你说林赴年是不是就是个傻子啊。
什么都要自己扛着......”
他笑着笑着,眼边就挂了泪。
那年12月31日晚上那天,其实他和徐落沉都在林赴年的病房里。
窗外无数烟花在夜空中炸裂出五彩的焰火,整个俞镇都人潮拥挤,热闹纷繁。
那天是跨年夜,凌晨夜晚都不平静。
和那一年一样,无数的朋友家人相约着一起在俞镇广场下倒计时跨年。
当年他们也曾那样,四人凑在一起,手里拿着烟花,站在彼此身后,对对方说第一句新年快乐。
可现在,他们四个人,都站在病房内,林赴年的诊断通知书空落落地被扔在了病床床单上。
2017年12月31日,谈礼的十九岁生日,他确诊了胃癌中期。
那天他瘦削的背影站在窗前,外面的风吹起他病号服的衣角,外面没有月亮,夜空漆黑一片,连半颗星星都见不着。
林赴年站在窗前,手边捏着电话,抬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源和徐落沉就站在他的身后,病房里没有开灯,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想不开出事。
但他没有。
他只是努力压着声线,在电话那头和谈礼说着话。
前面一切都好好的,他们脸色复杂地配合着林赴年,直到末尾。
谈礼不知道在电话那头问了他什么,林赴年拿着手机的动作一僵,窗外的风愈发大了。
他沉默了半响,最终垂下头,说了句什么。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夜空中无数的烟花此刻在空中炸开,零点了,新的一年了。焰火的火光映在林赴年的脸上,在黑漆漆的病房里,借着外头微弱的灯光,江源看见他在哭。
他的脸颊旁边无声地划下两道醒目的泪痕,“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
反正他,本来就是要不得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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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电话被挂断后,徐落沉第一个在病房里哭出了声。
她从电话拨通后,就一直紧紧握着嘴,她不敢哭出声,可在看见林赴年逐渐颤抖着的肩膀,看着他哭到无声蹲下身体,她这么久以来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别哭了,落沉。”林赴年蹲着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他嘶哑着声音,哽咽开口:“替我去看看她吧,拜托你了。
我怕她情绪不好,会想不开。”
在他们关系被迫,被他单方面中断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始终都记挂着谈礼。
那天徐落沉走后,林赴年拿出拜托江源给他买的剃头推子,他在地上蹲了很久,站起身来是腿自己发麻。
“阿林......”江源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出手拦住他。
可林赴年没有理他的阻拦,他平静地走到厕所,对着厕所面前的镜子,摁开按钮。
“反正早晚都是要掉光的,不如先剃了。”他回头,毫无血色的脸冲着江源笑着。
江源就倚在门框上盯着他,看他这小子都这样了,怎么还在冲他笑啊。
他眼睛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下来,“唉,等你好了,还会长的啊,你少他妈说这种晦气的话。”
他别过头用手背擦着眼泪,嘴上掩饰着:“妈的,我眼睛怎么突然那么痛啊。”
林赴年也不拆穿他,他没有回答,只回过身,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她那会说,我头发这个长度刚刚好,看着更好看点。
可现在......又要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了。”
他的声音笑着在发苦,哭的像是浸泡在药罐子里的残渣。
在安静的病房深夜里,他看着手里的推子很久,剃头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他的头发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江源别着头,听到声音迟迟不敢转过身来。
“你又何必要这样。”许久,江源哽咽着开口问他。
林赴年闻声抬头,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头发变成了一个不成样的寸头,他的剃头发的技术太差,看着很丑。
他脸颊两边的肉都瘦的凹陷了下去,眼下的乌青严重,下巴尖的吓人,看着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林赴年看着那样的自己,他都有些晃神。
幸好,幸好谈礼不会见到这样的他了,不然......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可真是毁于一旦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江源的问题,只是眼神涣散地盯着不明处。
半响,才声音微弱地开口:“因为......比起我们一起痛苦,我宁愿希望她恨我。”
“可我就怕,等一切被揭开的时候,她会是第一个承受不住的人。”
“那就再等等吧,能等多久等多久。”
那时候江源并不知道林赴年嘴边的等等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他开始不停地接受大大小小的化疗,吃药。
化疗摧毁了他的身体,他们从来没见过林赴年瘦成那样过。
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少年,被如今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人代替,只有谈礼记得那个恣意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