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27)
“陈泊如,”她突然叫他的大名,闭上眼睛,认真道,“如果世人都怕我们,都不想见我们,那我们也就不再见世人。好吗?”
长夜如水,蛙声连绵,陈丑奴默立在无垠的夜色里,心潮一阵翻涌,他静静地感受着白玉脸颊的温度,也静静地感受着自己内心的挣扎,感受到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道:“白玉。”
白玉慵懒:“嗯?”
陈丑奴张了张口,道:“你的疤……是什么?”
漫天星斗明灭不休,一溪的水光像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白玉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意外、戒备乃至于厌恶从她眸底流溢出来,陈丑奴低下头,和盘托出:“那天夜里,我去了翠云峰。”
东屏村山阔如屏,下有大湖,湖畔最陡峭的一座山峰,名曰“翠云峰”。
三天前的夜,白玉跟陈丑奴在月下饮酒,饮完,醉倒在他怀里,一面哭,一面笑。哭时,喊“兰泽”,笑时,喊“三哥。”
那是白玉来后,陈丑奴第二个失眠的夜晚。
他在这个失眠的夜晚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旷野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白玉坠落的那座山峰。
他沿着崎岖的路、陡峭的岩一点点爬上去,在夜半时分,找到了白玉失事的那块悬崖。
一个外来的江湖人,在深夜间从穷乡僻壤里的悬崖上一坠而下,会有哪些可能呢?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陈丑奴思来想去,只会找到一种解释——被追杀。
尽管那夜在湖边论及这个话题时,白玉敷衍地答了一句“脚滑”,然而在重伤之后脚滑从悬崖坠落,不也还是缘于被追杀么?
是以当他真正站在那一块悬崖前时,站在那一滩沉默的血迹,和巉岩底下压着的那一块玉珏前时,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长夜无声,那滩血和那块玉珏摆在那儿,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平静,根本没有一丝挣扎,没有一丝抵抗,乃至于没有一丝生机。
他仿佛可以看到白玉坐在这块悬崖上,任伤口里的血静静地往外流,浸红一片黑暗的岩石。
他仿佛可以看到白玉在坐厌之后,把那块精致的玉珏摘下,搁入青苔绒绒的岩脚。
他还仿佛看到她撑着伤腿站起,颤颤巍巍地,试图在崖边站直,站稳。
然后他看到她展开双臂,闭上眼睛,向前一跃……
她不是坠崖的,她是跳崖的。
她走向他,并不是为着他救她。
尽管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尽管她答应做他的妻。
并答应得毫不犹疑。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下本文的味道。
文案上写的“甜”,是针对男女主的相处;“虐”,是基于双方人设,特别是女主(美、惨、强)。
既有“惨”,则必然有“疤”,也正因为有“疤”,这两个人也才会互相慰藉,互相温暖。
第13章 相慰(四)
遍野的风都在这一刻怒号起来,席卷着一望无垠的、一无所有的黑夜,白玉伸手,探入陈丑奴衣襟,将那块带着血迹的玉珏慢慢地拿出来,攥在手里。
陈丑奴没有动,仿佛她抽走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他的骨头,比如,他的心……
白玉抓着那块玉珏,寒声道:“放我下来。”
陈丑奴动了,他拢紧双手,非但没有把人放下,反而抱得更紧,更用力。他突然有种莫大的恐惧,他恐惧这个人,这一切……会化作泡影,会弃他而去。
他不放。
白玉重申:“放开。”
他发疯也似的拢紧手,白玉一掌劈向他后颈,从他背上跃开,一个空翻降落在芒草飞扬的山径上。
陈丑奴抱住胸前的破背篓,艰难地站稳,紧抿的唇角溢出鲜血。
白玉没有回头。
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风中,他们各怀心事,互不相干,也互不相让。
白玉向前走,陈丑奴跟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东屏村。
一路无话。
***
幺婆婆还坐在院中石桌上等,听到院门口的动静,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她先叫白玉的名字,白玉没有理,她企图伸手去抓,被从后赶来的陈丑奴扶住。
陈丑奴将她安慰完,送下山,回来,院里很静,屋里很黑。他走进堂屋,把胸前的破背篓放在桌上,看了眼白玉紧闭的屋门,低下头,绕到屋后的水井边去洗漱。
他洗脸上被野柳村男人打出来的伤,也洗嘴角被白玉打出来的血,洗伤时手脚麻利,洗血时,动一下,停一下。
洗完,他又摸了摸被白玉打过的后颈,想:好疼啊。
被野柳村那帮冲他喊杀喊打的男人群殴时,他没觉着怎样疼,可是挨了白玉这一掌,他疼得仿佛心口都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