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22)

作者:水怀珠

孙四郎五内如焚,便要请大爷爷替自个做主,孙老大爷手又一抬,将他一腔悲愤硬生生按压回去,随后便有一人拎个水桶从侧走来,在孙四郎旁边的铁笼前停下,手一抬,将桶内冷水尽数泼进了铁笼之中。

被囚在铁笼内的人浑身一颤,醒转过来后,忙抓紧护在怀里的破烂背篓,慌张地拭去上面的水渍。

冰冷的月光从天井外照下,那人硕大的身躯在昏暗逼仄的铁笼内挪动,虽是困兽,却依旧令堂内众人深吸一气,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些微。

只有孙老大爷斜眼看着,面不改色。

陈丑奴揩净背篓上的水,坐直,发现脑袋被冷冰冰的铁杆顶住,撩起眼皮,被打得充血的眼角不住抽疼,他皱紧眉头,竭力睁开另一只没有负伤的眼,瞧见一层层鸦雀无声的人影,以及灯台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孙老大爷。

可孙老大爷的眼睛却是不模糊的,在影影绰绰的烛火里,他苍老的双眼如宝刀一样锋利。

陈丑奴敛回视线,看看面前的铁杆,想想先前的恐吓,眼皮垮下来,身体也坍下来,抱紧背篓坐回去。

众人见他萎靡,纷纷重振旗鼓。祠堂门口的妇人、小孩也全力以赴钻挤进来,瞪直眼睛,向他盯去。

他现在被关在笼子里,他们不再怕他,他们对他这个人,尤其是对他藏在乱发后的脸生出了破天荒的兴趣。

他们恨不能数出他脸上究竟有多少条疤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光线太暗,白瞎了他们此时的勇气。

孙老大爷接过小玄孙奉上的茶,呷下一口后,终于发话了,先是“啧”一声,然后道:“到底还是出事了。”

孙氏儿孙听他发话,吊在喉咙里的一口气齐齐松开,个个肚皮都鼓了一鼓,孙大郎忙拉四郎上前跪下,诉尽悲愤,吐尽委屈,堂内众人一时同仇敌忾,恨不能立刻回家抽刀过来,将铁笼里的禽兽剁成肉泥。

“都说了是个祸害,这果然……唉!”

“就因着这么个怪物,家家户户提心吊胆地过着……”

“还不知有多少……被他糟蹋过!……”

“……”

孙老大爷眼珠子向天上一瞟,长叹了声,竟是一副痛色:“把周氏叫来。”

孙四郎哽咽道:“大爷爷,慧娘没脸见人,在屋里嚷着要上吊,亏得大嫂劝着……”

孙老大爷打断:“她大前夜就该死的。”随后重复,“叫来。”

孙四郎无可奈何,把泪一抹,掉头去了,过不多时,围拢在祠堂门口的人墙从外一层层让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在孙四郎和孙大嫂的簇拥下,哭哭啼啼地走将进来,甫一至堂下,立刻“嘭”一声跪倒在地,哭喊:“大爷爷!我没脸活了!您可得替我做主哪……”

满祠堂的人摇头咋舌,慨叹唏嘘,孙四郎又气又恨,又悲又羞,抱着周氏肩膀埋头忍泪。孙老大爷冷眼瞧着,一撩眼皮向孙大郎示意,孙大郎领会后,忙把孙四郎拉到一边,附耳提醒了一句。

周氏一下子无所依附,愈发哭得惊天动地来。

孙老大爷任她哭,硬是等那哭声疲软得快不成气了,方道:“人,我们都给你带来了,认认吧,是也不是?”

孙老大爷一开口,堂内顿时鸦默雀静,周氏屏住哭声,向右前方的铁笼子望去一眼,仅只一眼,便如触电般战栗起来,眼神躲躲闪闪:“是……是他。”

堂内众人齐齐倒抽口气,孙老大爷眼皮子一耷,继续审:“大前天夜晚?”

周氏点头。

孙老大爷:“村口秸秆地?”

周氏僵了僵,继续点头。

孙老大爷还待再问,孙四郎已经听不下去,叫道:“大爷爷,我求求您别问了!刘老汉当晚亲眼瞧见那禽兽从咱村口慌慌张张地走过去,要不是他,他慌什么?他大半夜跑到咱村来干什么?!”

他刚喊完,人墙里紧跟着便钻出个勾腰驼背的老大爷来,笑嘿嘿道:“我作证,我作证!那天晚上呀,月黑风高的,我出门净手,隔老远便瞧见一堆秸秆丛在那儿动。我正琢磨着是哪家的鸳鸯呢,想去看看,又不敢去看看,打算作罢吧,好家伙,里头突然一声尖叫,随后呀,动静也没了,再过不久……”他拖长尾音,炯炯有神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溜达过去,“我便瞧见东屏村的那陈丑奴……”眼珠子一瞟铁笼,窃笑重现,“急吼吼地从秸秆地上头穿过去咯!”

他笑得促狭,也笑得冷峭,不等孙老大爷盘问,又道:“当时我还纳闷呢,这是哪家的姑娘呀,眼睛这样瞎,胆子这样大……万没想到,竟是四郎家祸从天降,好端端的媳妇给人掳去糟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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