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171)
他不答“像”,也不答“不像”,贺淳羞臊,脸更红,尴尬地转回身去。
却在这时,李兰泽答:“尚可。”
贺淳心一跳,抿唇忍住笑,把小玉兔放在花圃上,又捧了团雪来,试探道:“李公子属什么的?”
李兰泽挑眉,知道她为何要捏小白兔了,想了想,避而不答:“捏朵花吧。”
贺淳微怔,有丝丝失落,面上却还是笑的,爽朗应下“好”,便忙开了去。
白玉和陈丑奴赶来时,一怔。
琼枝玉树下,青年长身玉立,少女低眸垂首,风吹过,两人扬在空里的发丝似触未触。
白玉眼睛一亮,拉住陈丑奴驻足,陈丑奴也心领神会地噤声不动。
少顷,白玉把身边胳膊用力一拉,迫使他弯下腰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想起今早那话,白玉越想越感觉不简单。
陈丑奴自知她问的“知道”是何意,忙撇清:“我不知。”
白玉眯眼,不信。
陈丑奴把她的脸推过去,李兰泽已朝这边看来了。
白玉收起心里那股小兴奋,敛起神色,举步前去。
近后,四人相对而立,李兰泽端详白玉,微微挑眉:“赖床了?”
白玉窘,又不愿告知他勾魂草的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李兰泽勾唇,看一眼陈丑奴,道:“陈兄往后有何打算?”
陈丑奴道:“回东屏。”
这个回答和李兰泽预料的差不多。
“一切顺利。”李兰泽道。
陈丑奴点头,也道:“一切顺利。”
李兰泽笑。
日影淡薄,透过雪松洒下来,落在人肩头,只如似有又无的风,白玉似乎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依偎在那人肩旁,只是安静微笑。
李兰泽等了一会儿,张口,终于道:“走了。”
白玉朝他挥手:“保重。”
李兰泽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贺淳,贺淳仍有些局促,朝白玉腼腆地道:“先前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所以今天……”
白玉笑:“我知道。”
贺淳还没弄明白这个“知道”是什么意味,白玉又道:“快走吧,冬日昼短,别赶不及进城。”
被这样明目张胆地“逐客”,贺淳脸上又一红,其实心里还有好些话想对她讲,关于自己那位自尽的表兄,关于那夜外山上的伏杀,关于三丹阁里的舍命相护,甚至于,还可能关于一份隐秘而滚烫的情愫……
低了低头,贺淳抿唇一笑,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重现光彩:“好,保重。”
白玉笑,点头。
西风过境,吹落松上积雪,簌簌声夹杂着马儿的呼吸声落在耳畔,李兰泽和贺淳登上道边的两匹马,最后看一眼二人,扬长而去。
飒飒沓沓的蹄声划破山中岑寂,踏碎一地凌乱的蹄印、车印……白玉和陈丑奴站在山上,默然目送。
及至转弯处,李兰泽突然一勒马缰,回头。
万山尽白,他一袭白衣转过头来,青丝飞飏,拂过那双漆黑的眼。
白玉一眼对上,心里猛然一震。
李兰泽笑,红日破云,金辉如泄,他分明离得很远,明眸皓齿的笑却仿佛近在眼前。
***
山下,日照荧荧,遍地雪光晃得人眼晕。
两人放慢速度,相隔半丈行了片刻,贺淳忽然一手抓缰绳,上身斜倾,朝身边人送去个东西。
李兰泽转头,她小手被冻得发红,小小的掌心里,托着朵冰雪做的小小莲花。
“做好啦。”贺淳莞尔,大眼睛里星光细密。
李兰泽一怔,视线落回那朵冰花上,垂眸接过。
“为何做莲花?”小冰花放马上也不是,揣怀里也不是,李兰泽只能拿着。
贺淳声儿微低:“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李兰泽又转头。
少女的脸在红,像被寒风吹红,也像被春风吹红。
李兰泽沉默,片刻,望回前方的茫茫大地,缰绳一抖,驱马上前。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李兰泽把诗念完,提缰在岔路口前停下,对身后跟来的人道:“贺姑娘,再会。”
贺淳一震,沿着他所选路径展眼,心里一惊:“你……不回家?”
李兰泽道:“李某身似浮萍,四海为家。时辰不早,冬夜风寒,贺姑娘早些上路罢。”
他一面说,已一面驱马和贺淳错身而过,一片被深雪覆盖的荒草把他的身形遮掩着,贺淳望过去,前一刻还滚烫的心骤然冰凉,随着他渐行渐远,一径往深渊沉落。
“李公子!”贺淳大喊,眼里泪涌。
马上背影并不停顿,反似更添一分决绝,几个辗转,即彻底被茫茫雪草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