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111)

作者:水怀珠

陈丑奴显然一愕,转过头来,注视着光线里明媚又温顺的女人,沉默片刻:“不是‘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么?”

白玉自知理亏,便不与他对视,只道:“那你替我洗什么衣服?”

陈丑奴抿唇。

白玉终于看向他,带着审视,也带着期盼。陈丑奴默然迎着这一份注视,沉寂眼神渐渐炙热起来。

“你喜欢我吗?”

他突然这样问,这是白玉完全没想到的。

于是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中,白玉张口结舌,一个“喜欢”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望着陈丑奴那双深邃的眼,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喜欢与否、爱与否的问题。他在东屏深山里对她说过——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分开,我不会和你分开。他在湖边山坳里伴着漫天萤火虫向她表白——我喜欢松涛,喜欢大雪,喜欢你……而她,从来没有以言语、以承诺回馈过他——

我也爱你。

喜欢你。

想念你。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说过,面对失而复得的爱人,那两个字就像两块重如千钧的石头,沉甸甸地悬在喉咙里,怎么也提不上去。

于是,在这短暂也漫长的沉默后,陈丑奴也并没有等到什么结果,他走回圆桌边,坐下,指一指先前放在桌上的纸袋,岔开话题:“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玉如鲠在喉,看向那个浸着油渍的纸袋,没有动。

陈丑奴便道:“糖油粑粑,甜的。”

***

这一天,两人是晚饭后方退房的。

离开客栈,站在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心底,皆有一片茫然和失意。

陈丑奴没有主动问是否还跟我一道回家,白玉也没有主动提是否陪你去灵山看看。两人牵着马,貌合神离地走在人海里,走过大街,穿过小巷,离开城门,踏上官道。

官道外,金乌西坠,余霞散绮,陈丑奴牵着缰绳,在金黄余晖里站定,转过身,对白玉道:“陪我去一趟灵山吧。”

白玉一震,对上他深黑的眼睛。暮风骤起,古道旁梧桐飒响,黄叶飘零,他鬓边的青丝也拂过面具,拂过眼睫,和纷纷扬扬的落叶一起掩去他眼底的心绪。

白玉便只能从那双黑眸里捕捉到一丝惘然和期盼,默了默,坚定点头。

陈丑奴眼睫微动,确认道:“乐迩进犯中原,灵山正是众矢之的,你,不怕?”

白玉不想他竟会质疑这个,挑唇微笑,道:“只要我愿意,你便能护住我。这话,你说的。”

陈丑奴一怔,眼底随之泛起微芒。

白玉进而道:“何况我也曾说过……”

——曾说过,谁划的你的脸,我定会替你划回去。

话至口中,戛然而止,陈丑奴凝眸追问:“说过什么?”

白玉赧然低头,少顷后,扬起脸庞回以一笑:“没什么。”

古道边的梧桐树还在飒响,枯黄的落叶一片又一片,白玉避开陈丑奴的注视,一踩马镫坐至马背上,道:“正好我也想去查查,顾竟那老东西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陈丑奴默立马前,没有做声。

白玉试探道:“你牵马,还是和我一同骑马?”

自客栈一别后,两人一直若离若即,这是白玉头回主动邀请。陈丑奴并不客气:“一同骑马。”

牛高马大的一人,定定说这话时,眼睛里竟带一丝稚气。白玉心里微动,抿唇忍笑,伸手在身后指指:“上来吧。”

陈丑奴当即上前一步,飒然上马,牵住缰绳时,自然而然地把白玉圈在怀中。

白玉后背抵着他宽阔的胸膛,熟悉而又依然有按捺不住的小小悸动,偏巧这时陈丑奴又伸手揽住她的腰,往后一带,并道:“一会儿会很颠。”

眨眼间,两人亲密无隙,白玉感受着那块温暖而坚硬的领土,脸上、耳根皆染上一层薄红,思及昨夜风雨,更是心如擂鼓,神慌意乱。

幸而身后人不曾察觉,一声“驾”,马儿撒开四蹄,向前奔去,颠簸中,暮风拂面,渐渐吹散脸上、耳后的热度。

白玉放下扭捏,坦然地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上,心里的小小悸动间杂在不息的蹄声里,如一粒粒种子扎入地心。

两人轻车熟路,且走且玩,虽然依旧心结未解,却也还算其乐融融。白天,一起赶路,觅食;夜里,一起赏月,入眠。

对于客栈里发生的不愉快,他们默契地不再深究,关于成亲一事,也没有再去讨论,日子仿佛又回到在东屏小院时,沉静而动人,温暖而恣意,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陈丑奴不再唤她“白玉”,她也不再唤他“陈泊如”。

他们仿佛真的在以全新的面貌重逢,相爱,彼此皆把那一份隐秘的、不愿被对方窥探的心思小心藏掖。于是,白玉开始慢慢放弃去证实陈丑奴究竟有无失忆,陈丑奴也不再问及白玉“你心里是否有我”,在云霞下,暮风中,他们嬉闹,拥吻……真诚,也心虚;恣意,也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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