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108)
离开松苑,白玉径直往客院的方向走, 抵达那间小屋后, 却并不准备在这里住宿,而是取回行李, 和陈丑奴连夜下山。
驻扎剑宗的六门人士的确散完散尽,寥寥的弟子、小厮要么早早回屋休憩,要么闻讯赶去了松苑帮忙,两人一径下山, 半个人也不曾碰上。
许是被顾竟今晚所言刺激, 陈丑奴一路默然无言, 白玉困惑于顾竟最后那些话, 亦沉于遐思之中, 直至走下石阶,在石柱边上牵来马匹时, 方想起去看他一眼。
月照清寒,枫叶满阶的石柱旁树影摇曳,陈丑奴低头立在层层叠叠的暗影之中,一双眼睛寂然无息。白玉心中一梗, 想明言安慰,可念及他失忆一事, 又不能直接提及爷爷,只好小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东山居士是你什么人吗?”
陈丑奴眼睫一眨,继而别过脸去, 牵住马缰绳,道:“爷爷。”
得他坦诚相告,白玉心下甫定,正在措辞下一句话,陈丑奴霍然翻身上马,而后长臂一探,伸手来拉她。
白玉抿唇,握住他大大的手掌,踩上马镫坐于他胸前,陈丑奴抽动缰绳,驱马下山,穿入枫林时,忽然道:“你见过赵弗吗?”
白玉一愣,如实道:“见过。”
陈丑奴沉默,白玉心念起伏,自知顾竟在斋所言对他影响极大,继续道:“你爷爷消失后,她和顾竟一起创办了剑宗,不久之后,又跟顾竟断绝往来,嫁给了无恶殿的前任尊主——也就是乐迩的父亲乐华。乐华过世很早,不知是否受此影响,赵弗渐渐开始神智失常,直至彻底沦为疯子一个,不记得他人,不记得自己,只记得自己的师父……”
念及那日在镜花水月枫林外看到的一幕,白玉推己及人,蓦然感伤,又道:“她每天都要舞一遍你爷爷教过的剑法,倒上酒,跟你爷爷说一场话……乐迩怕她口无遮拦,落人口实,命人把她带到外山的镜花水月居住,美其名曰静养,其实就跟软禁一样。”
马儿走在厚厚的叶层上,微风穿林,一片寂然轻响,陈丑奴道:“她长什么模样?”
白玉又一愣,不明陈丑奴为何会问及赵弗的长相,费解之余,回答道:“我头回见她时,她已年逾四十,不过眉目之间,还是顾盼生辉。鹅蛋脸,小山眉,杏眼琼鼻,很典型的美人长相,噢,她的嘴唇挺丰满的,只这一处,不似传统美人。”
白玉答完,心里一凛,忍不住侧过脸去:“你……要去见她吗?”
林里枝叶垂茂,遮蔽冷冷银辉,陈丑奴坐在夜色里,深黑的双眼愈显明亮。他望着虚空一处,短暂沉吟后,缓缓摇头,可是,白玉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惘然低落。
“我请你喝酒。”白玉转回头,拍拍自己挎在胸前的小包袱,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陈丑奴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喝或不喝,忧或不忧,白玉从他手里夺过缰绳,“驾”一声,驱马扬长而去。
***
月上中天时分,两人返回城内,在一家客栈客房里围桌坐下。店内客人不多,小厮很快送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及醇香绵长的美酒来,白玉也不矜持,大喇喇坐着,跟陈丑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三巡之后,夜阑更深。
白玉脸上滚烫,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沉,然而模糊视线里,陈丑奴竟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对面,一时不由纳闷:“你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桌边的花生米还剩半盘,眼前就要被白玉尖尖的下颌砸上,陈丑奴忙伸手把盘子拿走。
白玉恼道:“抢我东西?”
一时舞爪。
陈丑奴无奈,把她两只小手一并抓住,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半盘花生米伸至她脸边。白玉息怒,垂下一双卷卷的睫毛,凑到盘子边去够。
“吃不到……”双手还被他箍着,白玉委屈地抬眸,嘴唇嘟起,眼波水润。
陈丑奴喉头一动,把盘子放回桌上,拿起一颗花生米,亲自喂去。
白玉张嘴吃下,嗤嗤一笑:“你可以松开我的手的,干什么非要喂我呀?”
灯影昏黄,映照她潮红的脸,灿亮的眼,陈丑奴心跳如鼓,一时竟无法分辨她究竟有没有醉。
“怕你捣乱。”握在她双腕上的手没有让步分毫,陈丑奴哑声说完,又给她喂去一颗花生。
白玉含住,忽然一挣,吻住他的唇。
“哐当”一声,圆桌上的半盘花生米砸落在地,重重帘幔上,两道人影默默交缠。
陈丑奴箍住白玉盈盈一握的腰,把人带至腿上,一吻毕,两人俱是气喘吁吁。
“还喂吗?”耳畔轻轻落下白玉挑衅般的询问,陈丑奴反应很大,简直克制不住,忙又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