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温良(6)
他最后离开时超出常人的冷静让苏俞以为这不过是每一次早上的暂别,可当她低头看到脚上血淋淋一片时,她清楚,不是的。
一切都变了。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他去上班后那样,照顾胡小宝去洗漱,吃早餐,去学校;那时候她从胡小宝学校回来还可以睡个回笼觉,然后起床打扫房间,下午有时间出去逛个街,晚上再去接回小宝,最后做晚餐等胡斌回来……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在这一瞬间被全盘否定。
她开始慌了,急急忙忙找到手机打电话给林钱。电话嘟一声她便接了起来,她还未开口,就听到林钱说:“你在家好好待着,我过来!”
应该是胡斌联系过她。
他在担心什么呢,难道还怕她会想不开?苏俞靠在沙发上,不愿意多想,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拼命往外面掉。
从八岁到三十岁,那个她依赖并信任了二十二年的男人最后背叛了她。
她坐在沙发上,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直接跑到窗台上跳下去。可是她没有跳,她其实走过去看过,但最后因为恐惧退了回来。
感谢这三年的隐忍让她越来越胆小如鼠。
“你是不是有病,这样糟践自己!”林钱帮她处理好伤口,坐在旁边数落她。
“林钱,我们要离婚了!”苏俞的声音沙哑得像一个得了肺结核,咯痰不止的老女人。
“我知道。”林钱冷静地回复。
“我做错什么了吗?”苏俞低着头,眼睛又开始发酸。
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苏俞打断她:“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我怕他吃不好,害怕孩子受委屈,连保姆都不请。我虽然没有工作,但是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我在操持。林钱,你是没看到最后他提出离婚时那样子,冷静得让我害怕。”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林钱握了握她的手,说:“你当初喜欢的不就是他这一方面吗。”
苏俞顿时有种谁打了自己一嘴巴的感觉。“我们家胡斌长得帅,一根筋对我好,对外人冷酷,简直像是老天专门为我打造的。”大学时,她曾经对林钱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的。”她哀怨道,“我喜欢的是他的一根筋。”
“像他这样的人,一根筋,对谁好就是对谁好,其他人都不会进到眼睛里去。就像枪榴弹,一次
只能打一发,但每一发的能量都巨大。”林钱说。
“我已经被他打出去了是吗?”苏俞竟然会顺着对方这个奇怪的比喻往下走。
林钱没有回话。
苏俞又急着说:“你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故意把我抛开?”
林钱一愣,随即冷笑:“刚才还哭得死去活来,这时候怎么像个二逼了。”
苏俞感觉自己难受的都不愿意接受现实,又听林钱说:“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你不也是如此吗,一根筋。你还记得大三那年的一件事吗。就是胡斌他们篮球社去市郊区露营的事?”
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们学校的一名学姐对胡斌穷追不舍,她因为这件事跟他赌气。
但彼时他们根本还没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所以她的气显得莫名其妙。
他俩因此吵了一架。过后,胡斌所在的篮球社举办露营,说是可以带女朋友一起去,胡斌打电话给她,说他没女朋友,要带她。
心里窃喜,但她还是拒绝了。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他们出去当天晚上十二点多钟,她收到胡斌一个好朋友的短信,说胡斌被蛇咬了。她立刻惊慌失措,抓着手机便直接跑到学校门口,准备去找他。
他们学校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平时打车都很困难,此时深更半夜,路上除了一排昏昏黄黄的路灯,什么都没有。
苏俞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跑到学校停车棚推了辆没上锁的自行车就往外冲。
胡斌告诉过她,他们露营的地方。
当时,他们的大学在城东,露营地在城西。
几十公里的路,苏俞踩了快三个小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等她站在他们露营区时,帐篷区一片黑暗,一个人影都没有。被担心压下去的害怕这时候才冒出来,她没忍住,张着嘴大哭起来。
帐篷区开始陆续有灯亮起,有人走出来,当她看到一脸睡意的胡斌出现在人群中时,立刻冲上去抱住了他,当时他还一脸无措,她却因为他没事忍不住开怀。
据说,当时篮球社的成员看到大半夜突然出现的她,都吓了一跳,特别是看到她莫名其妙大哭,又突然抱着胡斌大笑后,纷纷以为她疯了,有人还差点打110。
后来听说胡斌因为这件事有半学期没搭理那个偷偷给她发短信的同学。
“你知道吗,当时我就看着你急冲冲出去没回来,以为你是跑出去干嘛去了。后来听了你的光辉事迹,我们几个室友还讨论,说以后要是谁娶了你,那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林钱说着,点燃一支烟。她从来不会像胡斌那样,依着苏俞不惜二手烟的习惯,苏俞要是提出反抗,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冲着她吐一口烟,骂她一句矫情逼。
“对啊,我要是像你这样聪明多好啊。”苏俞忍不住说。
林钱笑了笑:“你总是把别人想的太好,却永远发现不了自己的好。”
林钱很少夸她,但此时她却没有任何心情去欣喜。
她陷在沙发上,不停流着泪,但也没有继续歇斯底里。
或许是因为事先三年的缓冲期,之前铺天盖地袭来的绝望慢慢蔫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失的感伤。像高/潮过后被人触碰乳/头的感觉,失落,迷茫,不知所向。
她像个在迷宫里丢了方向的铁珠,不知道自己接来下要滚去何方;只知道,一切好像就从来都不在她的掌控中。
权利
苏俞要求胡斌给她一个星期时间缓冲,对方倒是好心答应。
整整一个星期,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大哭,哭累了就随便吃点东西,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夜深时望着天花板发呆,好几次都想着要不要拿把刀割腕或是直接用窗帘吊死自己算了。
但刀放到手腕几次都被她放下来;打好结的窗帘也被她解开几次,最后还掉了一个挂钩……
总是会在最后一刻想到胡小宝,想到他要是看到她的尸体会怎么样,会不会痛哭,会不会怪她……
他是她的软肋。
她在发现胡斌出轨的这三年,好多次都想戳破自己的虚幻婚姻,但每一次都悬崖勒马,这其中胡小宝的原因居多。
孩子是大多数母亲的软肋。如此想着,又觉得自己如果死了,自己的妈妈一个人多么可怜,更加求死不能,唯独只能买醉。
醉的不省人事,一边骂胡斌,一边又打电话求他,他受不了,后来她再打电话他干脆不接。几天过后,林钱终于看不下去,强拉着她出门散心。
疯狂购物一圈,没见心情好,反而越发空虚。她又被林钱拉着去中山公园坐摩天轮。巨大的摩天轮咯吱咯吱升到最高空,林钱突然对她说:“跳吧。”
她一愣。
她说:“放心,你死了我帮你照顾胡小宝还有你妈!”
她又大哭起来,说:“你明知道我恐高。”
她说:“你还知道怕呢,这些天,我们这些人就像这样,吊在高处,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你做了什么事情,连胡小宝都打电话给他外婆,问妈妈怎么了,怎么不接他回家。”
一瞬间,持续的悲伤被更大的愧疚感掩埋,越发难受。
“苏俞,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人有时候确实需要一点自欺欺人,伤心时就想点开心的事情,失落时就想自己成功的事情……就像运行程序那样,始终会有其他情绪来顶替你现在的情绪。”林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