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巴黎有雨(89)
梁姿躺了几分钟,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打开窗帘,天空湛蓝,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卧室的落地窗。
天气真好。
她决定大发慈悲,给清泽做个早饭。
清泽游泳四十分钟,洗澡十分钟,沿着楼梯走到客厅的时候,梁姿刚刚做好早餐,把盘子杯子挨个端到了花园里的小圆桌上。
铺天盖地的透明绿意之中,只有梁姿一个人穿着白色,清澈的阳光慷慨地落在她的头顶,折射出橙棕色的光彩。
她叠着腿坐在椅子上,中指穿过杯环握住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看到他走上来,梁姿粲然一笑,隔着玻璃对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丰盛早餐,仿佛在说,我厉害吧?
他站在原地停了好几秒钟,才走了出去。
后来,清泽一个人待在这座房子里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一幕。
从这个角度看,窗外郁郁葱葱,阳光又刚好落在这把椅子上,不管换成是谁坐在那里,都会是很美的风景,他都会记一辈子的。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坐在阳光里的那个人不是梁姿,他的左手手心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疼。
第67章 干呕
深夜十二点, 梁姿独自蜷缩在被子里,难以控制地溢出了一声干呕,她双手压住小腹, 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间里的白墙。
她今晚本来应该去酒店门口接清泽下班, 再跟他一起回家, 但是她没有去,跟清泽说她要在家里写论文。
按照手机给她计算的日期, 她的月经推迟七天了。
昨天晚上她还可以坐在书桌前写论文, 心平气和地等着它来。
今天却坐立难安了一整天。
她下楼跑步,在家里做瑜伽,跳绳,通通于事无补。
梁姿之前也有经期不规律的时候, 她闭经过五个月, 因为作息不规律提前过半个月,因为打宫颈癌疫苗推迟过一个月。
可是这些都在她和清泽在一起之前。
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排除“怀孕”这个可能。
但她现在不能了。
自从和清泽上床之后,她就变得无比在意经期, 好在这一年多里, 它一直都很准时。
梁姿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月的性/生活。
清泽每一次都做了措施,从一开始就做。他们没有抱着侥幸心理省略过一回, 因为这件事容不得一丁点意外。
可避孕套本身就带着百分之二的意外。
梁姿翻了个身,关上了台灯, 眼前一片漆黑。
下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感, 和痛经很相似,网上说怀孕初期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捂住嘴, 又干呕了一次。
在那次闭经之后, 梁姿就认定了, 身体是一套很诚实的系统,就算它早已被社会改造过,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衣服穿少了,它就会打哆嗦。
饭吃少了,它就会咕咕叫。
穿上高跟鞋,脚就会疼。
体重轻到无法支撑身体的时候,月经就会停止。
不管心里是满足还是难过,身体都会一五一十地向她反馈,它是不是喜欢。
现在,它告诉她,它不想怀孕。
身体不想。
心里也不想。
梁姿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很久以来,那些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脑子里,但是一直模模糊糊,七零八落,在合眼的一瞬间,它们瞬间成了形,冲到她眼前来:
如果怀孕了,她要怎么办?
是吃药还是做手术?
是在法国做还是回国做?
做完之后,她要怎么办?
在这个寂静封闭的小房间里,梁姿没有想过任何人,她没有想过妈妈和爸爸,没有想过姥姥,没有想过清泽。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因为最后上手术台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又翻了个身。
但愿是她这些日子写论文写得太凶,才会让经期推迟。
但愿月经明早就会来。
黑屏的手机里,清泽在晚上十一点给她连发了三条消息:
【一个人下班回家真无聊】
【明天晚上我去你那住好不好?】
【晚饭想吃什么?】
她把手机静了音,一条也没回。
早上七点五十,一夜未眠的梁姿站在门口,眼看着上班的药剂师把大门打开,跟着走进了药店。
她买好验孕棒,问了使用方法,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浓郁的黄油香气,梁姿往常会被诱得食指大动,今天却屏住呼吸小跑了几步,一心想避开这股甜腻腻的气味。
她迎着冷风跑出了十几米,步伐放缓的一霎那,腹部滑过一道熟悉的热流。
像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
梁姿仿佛被一口气吊着,脚步片刻没停,匆匆向家里走去。
一场审判正在卫生间里等着她,一如十年前高考出分的那一天,她从海边赶回家,忐忑不安地查询自己的成绩。
不同的是,她一辈子只会有一个高考成绩。
而月经推迟这件事,她也许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
咔嚓。
梁姿把自己锁进了浴室,细细簌簌地脱起衣服,颤抖地低下了头——
一抹等候多时的鲜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一个破碎的锋利啤酒瓶,猛地凿进了自己的脑袋。
流血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净了。
人也醒了。
梁姿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腿间的墨蓝色瓷砖上。
她记起来,每一次欢愉之后,她和清泽似乎也是这么瘫在床上的。
可付出代价的只会有她一个人。
梁姿坐在沙发上缓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力气打开手机。
清泽在早上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怎么不回我???】
【宝贝,你没事吧?】
她回复道:
【没事,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
【那你来吧,但是我来月经了】
还有一个晚饭吃什么的问题,她不想回了。
她什么也不想吃。
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多礼拜,梁姿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论文,经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清泽去了圣塞巴斯蒂安,来回出差三天。
从梁姿家里离开的时候,清泽站在门口恋恋不舍,抱着她一通亲,因为除了亲也不能干别的。
“宝贝,”他可怜巴巴地开口,“咱俩已经一个多礼拜没睡过了。”
梁姿抬高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Loch,你是要去上班,能不能想点别的?”
清泽稍稍放低脑袋让她揉,耳朵跟没听见一样,“我六号回来,晚上去我那住,好不好?”
“……行吧。”
梁姿把清泽送出去,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清泽在温暖的西班牙多待几天,晚一点回巴黎。
她现在还不想和他上床。
清泽回来的这天,给梁姿带了两份小礼物,一个芝士蛋糕和一顶黑色贝雷帽,都是巴斯克地区的特产。
他说道:“我一直在开会,这两样是我拜托Gabriel买的,蛋糕要是不好吃,你就找他。帽子要是不好看,你也找他。”
梁姿坐在副驾驶,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还可以。
“你怎么不让他也给你买一顶?”她问。
清泽刚好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从车门那里又变出一顶黑色贝雷帽,“……买了,但是戴着有点奇怪。”
他看了看梁姿,“还是梁老师戴着好看。”
梁姿直接把帽子扣在他头顶,左看右看,笑出了声,“帅是很帅,但是怎么这么像卖报纸的小男孩。”
“哼,”清泽把帽子抓下来,放回去,“那你就是卖报纸的小女孩。”
十二月的巴黎总是又阴又冷,梁姿预定了一家杜乐丽附近的日料餐厅,和清泽去吃寿喜锅。
餐厅里暖和又热闹,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氛围很像平常的日式小酒馆,柜台前摆了一整排的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