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53)
气温已经有零下五六度,却难得没有雨,天空一片清朗,火红色的夕阳洋洋洒洒地填满建筑物之间的每一处缝隙。
顾嘉年看着窗外的建筑物不断倒退,知道距离在一点点地拉近。
脑子里乱乱的,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
又觉得像是在做梦,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她还坐在教室里争分夺秒地复习,今天,却已经在去见他的路上了。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老班听她说要去参加一个作家的发布会,详细打听了时间地址之后,竟然完全没有为难她,批了请假条,让她记得在熄灯前回来。
顾嘉年回过神来,想了想,把羽绒服外面的校服脱掉,就着宋旻雯的手机原相机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笑了一下。
镜头里,女孩儿五黑长发早已过肩,肌肤白皙,笑容温软,可眼下却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嘴唇也十分干裂。
一张属于忙碌高三学生的脸。
顾嘉年蓦地摁灭手机。
反正她又没打算同他相见。
出门时尚且晴朗,然后等她们到达北霖大学电影发布会场外之后,天空却忽然开始飘雪。
落日余晖迅速被乌云掩盖,天色骤然暗下来。
星光剧院在北霖大学的东南角,大门朝着校外,此刻门口已经熙熙攘攘地挤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主演的粉丝。
其中不乏北霖大学的学生们,都在门口等着检票,还举着清一色的粉色灯牌。
电影首映式还没开始,门口站着一排安保人员,还有严密的安检措施,没有票不能进去。
宋旻雯拉着顾嘉年的胳膊,说道:“跟我来,这种一般都是买票进场的主入口,工作人员和明星会走另外一条通道。”
她说着,带着顾嘉年绕过正式的入场口,成功找到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那里也聚着一片粉丝。
宋旻雯熟稔地挤进人群里,问一个举着横幅的女孩子:“妹妹,你也是遂遂的粉丝?你们都有票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答道:“没有,门票太难抢了,一个月前就抢光了。我们打算在门口等着,一会儿遂遂会从这里进场。”
顾嘉年闻言忍不住问道:“那……其他参加的人也都会从这里入场吗?”
“嗯,”小粉丝点头道,随口加了句,“除了几个主演和导演、制作人之外,听说今天好像《昼夜》的原著作者也会来,叫什么池塘还是河海的……”
“什么池塘河海,他叫砚池,去年的木华奖得主。”
听到这里,一旁几个北霖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同样挤进来,七嘴八舌地参与起讨论:“我们都是冲着他来的,这部电影听说他亲自参与了编剧把关。你们家哥哥转型的第一部 电影能出演他的作品,说明团队真的很有眼光,这格调可不是一般的高。”
他们说着,旁边有许多人顿时被吸引过来,从零散的各处归涌到一起。
顾嘉年这才意识到,手上没拿灯牌的人们,大多都是砚池的读者。
数量虽然不如韩遂的粉丝,但竟然也不少,而且平均年龄要大很多。有北霖大文学社组织的学生、夹着公文包刚下地铁的上班族,甚至还有几个挺着啤酒肚、穿着厚厚大衣与夹袄的中年人,他们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成片的粉色灯牌中,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啊,砚池是《倾言》上我最喜欢的作者了。我读过他三四本书,有一本长篇小说去年还不声不响地拿了木华奖。连我们导师都说砚池的文章是近些年内地作家里数一数二的,可惜前几年突然销声匿迹了,为人又太过低调,不然兴许早就声名鹊起了。”
“那当然,好在前几个月他又开始在《倾言》上连载最新的文章了,水平更甚当年。只不过他这么多年来从未露过面,不知道真人长啥样啊?”
“他的文风平实又锐利,涉猎很广,我觉得应该是个阅历很深的和蔼老头子。”
“也可能是个风华绝代的奶奶,官方从来没透露过作者的性别吧?”
“猜来猜去有什么用,反正一会儿结束之后作者大大还会在剧场宴会厅举行签售会,那个不需要门票,到时候还能要到签名。”
离六点还有二十分钟,剧院外的人行道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雪。
等待着的人们也渐渐白了头。
顾嘉年戴上羽绒服的帽子,用厚厚的围巾遮住半张脸,包裹住脖颈之间的缝隙,不让凌冽的寒风有机可乘。
在离开云陌三个多月的这个傍晚,漫天的雪与清冷的风取代了记忆里属于大山的夏风。
她听着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胸腔里的心脏稳当而扎实地跳动着,呼吸却格外紊乱难控。
放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攥着羽绒服收紧的袖口。
哪怕只是打算远远地来看他一眼,可这般等待的过程中,她仍然忍不住地紧张起来。
宋旻雯再是迟钝,也稍微察觉到了她紧绷的情绪。
她停下和韩遂粉丝们的交谈,思忖了片刻,眼神恍悟地问她:“小嘉年,这个砚池,就是你要见的人?”
“嗯。”
顾嘉年点点头,轻轻扫落围巾上的雪,正想同她解释,忽然听到耳边炸耳的惊呼。
几秒钟后,松散的人群疯狂向入口处归拢,那些覆了雪的灯牌与横幅被举起,小粉丝们目光激动地盯着左侧的道路尽头。
顾嘉年随着看过去。
道路尽头,拐角处的那棵大槐树后,缓缓开过来几辆保姆车。
第一辆车门打开,下来两个助理,在车前撑开了伞。
长相俊秀奶气的顶流大明星韩遂妆造齐全地从车上下来,走进助理的伞中,向着粉丝们露出完美的营业笑容。
那一瞬间耳边骤然响起的应援欢呼声仿佛要掀掉剧院厚厚的大理石屋檐。
闪光灯亮起,像机快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嘈杂鼎沸的巷道里,顾嘉年挤在热闹的人群中,手脚已经站到冰冷。
雪花肆无忌惮地扫过眼前。
她的视线越过前面两人肩膀的间隙,落在那个在韩遂身后下车的人身上,手指蓦地蜷起。
心跳在此刻倏然暂停。
昏黄的薄暮里,隔着纷飞皎洁的雪。
剧院屋檐上的顶灯白澈。
跟在韩遂后面的年轻男人肩宽腿长,眉目英俊出挑,此刻身着正式合礼的笔挺黑西服与白衬衫,虚扶着车门下车,神色一如寻常般淡薄。
真的是他。
许久不见的他。
顾嘉年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任由狂风掠过眼眶,卷起一阵强烈的酸涩。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一举一动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沉沉地映入她眼眸。
他下了车,视线短暂地掠过人群却丝毫没有停留,随即伸手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黑伞,迈着长腿,漫不经心地遥遥缀在韩遂身后。
微薄的雪随风卷入黑伞下,落在他挺括的西装领口与肩线。
他就这样慢悠悠地经过她所在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两米之远。
张袂成阴的人群里,顾嘉年露出围巾外的一双眼紧紧盯着迟晏近在眼前的侧脸,呼吸停滞了几瞬。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缓缓咬住冻到僵硬的指节。
而后难以抑制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身后韩遂的粉丝不断往前挤,大声呼唤着自家爱豆的名字。
顾嘉年被挤得踉跄几步,在宋旻雯的帮扶下才堪堪站稳,视线却舍不得从那人身上挪开片刻。
许久不见的几个月里,他当真听了她的话,在这热闹非凡的俗世中活得很好。
曾经在小镇集市的馄饨摊上颓丧到低眉敛目、拒人千里的人,此刻站在备受注目的人群中却足够安然自若,于这雪天里如同闲庭漫步。
他的身上,竟依稀又有了当年那般众星捧月的少年风貌。
顾嘉年忽然感到些许温热模糊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