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49)
“学费和住宿费给你交了,你愿意住学校就住学校吧,好自为之。”
又是这个词。
“好自为之。”
顾嘉年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赶走,反问道:“你不是也从来都不回家?”
说起来,她和宋旻雯的缘分还真不浅。
都是复读住校生,又恰好是同桌,就连生日都只差两天——她比宋旻雯大两天。
当然了,她同桌从来不肯承认这点,总以身高压人,每次称呼她必加一个“小”字,对自个儿的自称则不是“哥哥”就是“姐姐”的。
宋旻雯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问道。
“是吗?我之前周末没回去过吗?”
“好像还真是哦,那要不我国庆回去一趟好了,反正也无聊。”
顾嘉年没接话。
她同桌哪儿都好,长得漂亮个子高,就算脾气拽了一点吧但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确实——
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脑子不太好。
然而顾嘉年并不觉得烦。
她反而很喜欢她这个新同桌。
也很喜欢这个班里的绝大多数同学。
九中普通班的氛围与霖高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的竞争关系,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班主任周永宁。
并且,这群人并不以成绩给人划分等级,哪怕顾嘉年摸底考试时考了倒数,他们却并没有因此疏远她。
这些平均年龄比她小一岁的小孩们,对她热络又充满好奇。
当然,这些好奇大多都在她的外表上。
——褪去了瑟缩与苦闷的壳、又抛弃了从前爸妈强制的土气发型与穿着打扮之后,顾嘉年那遗传自外婆的好样貌逐渐展露出来。
从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开始,就有人不断议论她的外貌,甚至偶尔在走廊上,还会有男生冲她肆无忌惮地吹口哨。
以往的顾嘉年一定会十分不习惯这样的注目,能避则避。
然而在云陌乡下邻里之间门摸爬滚打了两个月,从一开始很不习惯邻居间门的问候,到后来能在集市的馄饨摊上同四五个陌生大哥侃天侃地。
她好像已经进化了。
在抓紧时间门学习之余,顾嘉年偶尔也会同班里的女生们一起扎堆在走廊上,倚着栏杆聊八卦。
她们跟她分享好看的文具、貌美的画册和衣裙,还跟她分享喜欢的爱豆,甚至是喜欢的男生。
这些陌生的体验,让顾嘉年开始明白青春期的校园生活该是怎么样的。
也开始逐渐学会诚恳地接受赞美。
那些作为“差生顾嘉年”所几乎没有收到过的,来自同龄人的赞美。
比如,上周她偶然听到班里另一个女生说,她和她同桌都被外班的人称作“文科班新来的两个级花”。
因为风格实在不同,不好对比,排名一直不分上下。
同桌听到这个说法后,忿忿不平了许久。
狂拽地叫嚣着:“我们小嘉年这么好看又这么可爱又这么软萌,怎么能跟人并列呢?再说了——”
“——老子他妈是级草!级草!”
顾嘉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同桌狼吞虎咽地吃完月饼,又朝她伸出手,露出意犹未尽的讨好:“好好吃,就是吃太快了,没吃出来是什么味道的,还有吗?”
她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又拿了一个递给她,慢慢弯起唇角。
在十多年孤身一人的读书时光里,她头一次有了存在感和归属感,也有了好人缘。
只是。
如果每天晚上能够不那么想念云陌,想念那座庭院、那满屋子的书和那个人,就好了。
*
去食堂吃过晚饭,顾嘉年撑着把伞,独自绕着操场散步。
宋旻雯吃完月饼,竟然真的收拾书包回家了。
没心没肺的。
整座校园里寂静无声,似乎只剩了她一个没有回家过节的人。
雨越下越大。
说是散步,其实是在自讨苦吃。
裤脚和鞋子统统湿了一大半。
顾嘉年没了法子,快步绕回寝室楼下,站在杂志架旁的屋檐下发起了呆。
她想起和迟晏最后一次联系。
是在她开学的那天。
那会儿她的手机还没上交。
迟晏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平安到学校了吗?】
顾嘉年也只来得及回了一条。
【嗯,到了,放心。】
却不知道他之后还有没有再联系她。
或许他也没时间门吧?
顾嘉年听外婆说,在她离开的一个星期之后,迟晏回了昼山的工作室,在忙工作。
顾嘉年猜测是与他的新书有关,她离开之前就听他说过,要与出版社的编辑核对稿件,还有一些写书之外的琐碎事情要处理。
他回了昼山,离开那座寂静的爬墙虎别墅,生活在人群里。
有人陪伴,有事可做,应该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孤单了吧?
顾嘉年安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怅然。
这个夏天之后。他们都相继离开了那个异世界,回到了各自安好、毫无交集的轨道上。
那个昏沉良夜里的告白,仿佛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不知道失去联系的一年之后,他还会不会记得要给她答复。
他会不会根本就忘了她。
顾嘉年垂下了头,努力抑制住鼻尖的酸涩。
逼着自己背了两段文言文。
等心情平复之后,她转身打算回宿舍继续复习文数,却恰好瞥到杂志架上最新的一本《倾言》。
顾嘉年鬼使神差地翻来它,看到了扉页里面的第一篇最新的连载。
《大兴安岭的林中人》。
作者,砚池。
他的新书竟然已经开始在《倾言》上连载了!
顾嘉年的心脏怦怦跳着,瞪大了眼睛,坐在杂志架旁边的椅子上一口气看完这一期的连载。
其实内容她都看过,只是从杂志上读到,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顾嘉年恋恋不舍地看完最后一行,正想合上杂志,突然看到文下有一行小字。
“本篇版权归属于四季文学工作室,欢迎读者来稿。”
读者,来稿?
顾嘉年心口猛地一跳,怔愣片刻后,站起身将校裤的裤腿折了三折,撑起伞冲进雨里。
她一路跑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个信封,一沓信纸,和一叠邮票。
然后趴在小卖部堆满辣条和卤蛋的矮桌上,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致砚池大大,
展信佳。
看到了你重新在《倾言》连载文章,内心激动万分。
我这里已经入秋,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写信的时候,雨水快要把校门口的矮冬青淹没。
想知道昼山的秋天如何?有雨吗?你记得添衣,早睡,多出门。祝好。
”
落款,一个勤勤恳恳的苦逼高三生。
她飞速写完,贴上邮票,写上记忆里的地址,将信投进校门口的邮箱里。
既然他重新开始连载了,像这样每日寄去工作室的读者来件应该很多,或许最终根本不会到达他手上,就算到他手上,他肯定也不知道是她。
她从不期盼得到回信。
然而却忽然觉得,同他再一次有了牵连,心里勇往直前的勇气再一次被填满。
*
一个多月后。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
顾嘉年的全科排名从班级三十五升到了十六名,年级排名从七八百到了四百以内,其中,她的语数英成绩稳步上升,而文综成绩则是有了大幅度提升。
虽然离她的目标,还有千万里远。
她同桌在旁边看着俩人此时已经相差甚多的分数,笑嘻嘻地竖起了大拇指,还擅自把她桌角那张已经刮花的图书馆照片揭下来,换上一张塑封好的新照片。
当天晚上,顾嘉年把这次的成绩单掐去姓名学校,封进信封里,寄出去。
归来后却惊诧万分地收到了宿管阿姨递给她的一封来自昼山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