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莫里斯小镇的俯瞰图, 三个辉光熠熠的点正在晦暗的小镇内闪烁。张濛回想了一下, 一个属于他们现在站立的位置, 一个正是报社处，最后一个……则是贫民窟。

戴文乐·柯尔最早布下的法阵，恐怕是贫民窟……张濛想起戴文乐的贫民窟出身，想起他早期的艰难险阻。

三个点的光明愈发清晰、明澈，最终，它们投射而出的光线连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正三角形。

三角形内转动着一只浑圆狭长的眼睛，它时不时眨动着，如同巨大的恶兽，投射出难以想象的恶意与恐怖。而它难以逃脱三角形的桎梏，只能反复地眨动瞳孔——

瞳孔中钻出了纯白细小的蛇，那些蛇吐着信子，嘶嘶地爬来爬去。白蛇愈来愈多，最终，成千上万条白蛇填满了正三角形的每一处细小罅隙，令其中满是令人不快的蠕动感。光辉的三角是一堵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无论白蛇如何扭动、撕咬，也无法破坏分毫。

三角形的每个角都射出了璀璨的光线，它们互相交织，最终在最中心形成一个点。

点正落在眼睛的瞳孔之中。

于是火焰便骤然自那眼瞳内流淌开来，火舌舔舐着眼珠，虚幻的噼里啪啦灼烧的可怕声音仿佛犹在耳畔。眼睛拼命地、大幅度地眨动起来，戴文乐·柯尔的念诵声也愈发洪亮、冷酷、刺耳。

白蛇拼命扑向火焰，喷吐出剧毒的烟雾与硫酸般可怕的唾液，但火焰却始终熊熊燃烧。张濛骤然感应到了许多细小的光，它们分布在莫里斯小镇的各个地方，有的光微弱得几乎熄灭，有的光则煊赫而炽热。此时此刻，它们全部化作流行，一起扑向三角形的三个节点。

张濛骤然感到自己的肩头一阵冰冷，紧接着，她的胸口、小腹、踝骨……全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没一般，浸入骨髓的凉意令她不禁颤栗。

——她看到一个个苍白而模糊、如烟雾般的人形穿透了自己与其他人的□□，铺天盖地、如飞蛾扑火一般，朝她脚下的阵法扑去！

那些苍白的人形有着人类的轮廓，全部都布满了一种古怪的蛛网般的裂纹，而更多的则淡漠削弱到只遗留了灰蒙蒙的雾气，连人的形状也无法凝结。

“……这些是、莫里斯小镇里其他人的「灵魂」？”

张濛豁然看向戴文乐·柯尔。她刚才看见的、分布在莫里斯各地的细小光点，全部是人的灵魂！戴文乐·柯尔令法阵吸收了莫里斯小镇几乎所有人的灵魂！

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动弹了。

戴文乐面不改色，平静而冷酷地继续喃喃着。他自始至终，目光都紧盯着法阵。

萤火虫般的大量灵魂投入节点，光芒令正三角形愈发坚不可摧。原本胶着的战斗态势也骤然一变，纯白的蛇被反复灼烧殆尽，火焰以它们的尸骸为燃料，燃烧得愈发肆无忌惮！火焰压过了白蛇，不到片刻便替代了蠕动的白蛇，成为填充正三角的内容物。

——正三角内的独眼又眨了一眨。

瞳孔中浮现一个深邃的漩涡，那漩涡缓缓地吹出冰冷的寒风，遍布正三角的火焰被风吹熄，刺骨的寒冰缓缓弥漫开来。

戴文乐·柯尔不动如山地念诵着咒语。

黑暗中走出一个独眼的老人，弗莱克步履蹒跚，却步伐坚定。他缓缓走到阵法中央，平躺下来，他的血肉与灵魂被法阵吸收掠夺，最后消失不见。

“——啊啊啊！！”萝丝黛儿忽然惨烈地尖叫起来。

她的血肉如蜡烛般融化，一点一滴落进脚下的法阵，眼珠跌落，发丝散落，骨骼无法支撑泥化的血肉，发出吱吱呀呀的惨烈声音。在最后，她的咽喉、胸腔、舌头还尚且完好之时，萝丝黛儿将融化的恐怖面孔转向了戴文乐·柯尔。

“你一直以来，都没打算救我，因为那个合同……是…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萝丝黛儿已经彻底融化，火焰也终于勉强抵御住了寒冰的蔓延。

“唉……”瑞贝卡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也开始融化，瑞贝卡面无表情地看向戴文乐·柯尔：“你这混球，真是令人厌恶的家伙，你怎么不也去死啊？混蛋！”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莫里斯疑云[三十]

他同样彻底融化, 而这一次，火焰终于缓慢地、坚定地开始朝寒冰反攻。

戴文乐·柯尔停止了念咒。

“请放心, 你们不在牺牲的行列。”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需要「正三角」。”

已经打算在自己开始融化时强行回归的张濛看着戴文乐·柯尔，微微挑了挑眉。她的确意识到自己、戴文乐、杰克三人，站立的位置恰巧也可以组成一个正三角。

“稍等。”张濛立刻道, 好在她虽然浑身无法动弹，但嘴唇和眼皮还是可以动的。而在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可以得出结论：戴文乐·柯尔和杰克也和她一模一样，“你把莫里斯小镇里所有人的灵魂都吸纳进法阵里了？”

“是的。”戴文乐道, “与其让他们无知无觉地成为怪异的养料, 不如做我们胜利的砝码。从你的法阵中我汲取到了灵感，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想中更好。”

“你凭什么保证, 你不把我们像你对待那些信任你的人一样杀死？”

“原本我打算好的三个人是：弗莱克、我、瑞贝卡。但瑞贝卡和弗莱克已经死了两次, 他们其实只是勉强将法阵维持而已。但是你们来了。杰克只死了一次，并且不像萝丝黛儿那样签订了合同, 而你, 安娜·雷瑟尔小姐, 你甚至是一次都没有死去的, 还有这样多的秘密, 是个强大的同盟, 因此你们不用担心太多——你们比他们更有价值。”

杰克喃喃道：“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我们要学会牺牲。还有什么问题吗？接下我们需要将自己的能量，尽可能地输入脚底的法阵。”戴文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异常平静地说：“这是……最后的战争了。”

他将目光投向法阵之内。

张濛看了一眼杰克, 没有多说甚么。在她看来, 这一切都是必须的。

——既然有灵魂注定死去, 那就死得更有价值一点好了。与其资敌, 不如尽可能地利用。

但这话其实也不过是站在制高点俯瞰的傲慢之语罢了, 只是和张濛自己的立场息息相关：假如张濛是那要“被牺牲”的人之一，她一定不会甘心就此被投入熔炉，而是会竭尽全力的破坏仪式，管它是否决定了某种真相呢。而现在，她也同样正是因为并非是被牺牲的人，才能站在这里，平静地思索一切。

她从来是自私的，她也从不为此遮遮掩掩，所以张濛并不会指责戴文乐。

……换成她自己，如果也明白有这种更保险的方法，也是会去做的。只不过，这件事就用不着宣之于口了，张濛只是很纯粹的、「屁股决定脑袋」。

没有谁是完全错误的、邪恶的。

有的只是利益的轻重缓急，立场不同导致思维的迥异罢了。

——所有人都在做「正确」的事情，能够决定结局的却只有更强者。因此，张濛要做「更强的人」，要继续前进……这便是为了她的「正确」的彻底履行。

张濛微微垂眼，在她的控制之下，八成负能量犹如一匹洪流，扭绞为一条粗壮的、缭绕着雷点的漆黑烟柱，径直扑入了脚下的阵法之中，令法阵的深红化作暗红，其中隐隐流动闪烁着雷电般的锐利光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音。

她已经开始行动了。而其他两人则在短暂的迟滞之后，同样展开了后续的进行。

戴文乐·柯尔的身体忽然焕发出淡淡的微光，一个巨大的、足有他本人两倍、却拥有着戴文乐的面容与身材的半透明灵魂体，缓缓地浮现在他身后。

灵魂体穿着一袭猩红色的边缘镶嵌着纯白色的厚重而带有黑色斑点的长条毛皮披风，头戴一顶拥有十七个尖角，结构节节分明，表面洁白莹润无暇，如同一根根互相连接的微缩脊椎的古怪王冠。但灵魂体的下半身，包括腿部在内，却是一团模糊摇晃的雾气，无法与其上半身的清晰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