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4)
辛念清晰地看到他的嘴慢慢张大,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就开始坐在地上突然干嚎。
辛念她妈陈敏几乎是立刻就冲进来。
“怎么了?哎呦!洋洋怎么啦?怎么坐在地上啊!”
辛浩洋指着辛念哭诉道:“妈——辛念推我!”
辛浩洋从来都是对自己直呼大名,她早已习惯。
辛念忍着酸涩的眼眶即将涌出的泪水,深呼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看着陈敏,道:“妈,是辛浩洋他穿着跆拳道的衣服就要躺在我的床上。”
辛浩洋刚才是去上跆拳道的课了,他在那个教室又滚又爬,身上那白衣服每次都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辛念嫌弃极了,怎么也不肯让他碰到自己的床。
陈敏听罢深深叹口气,看了一眼辛念,那神色仿佛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十分不懂事一般。
“辛念,你是姐姐,弟弟一回来就找你是因为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对他呢?妈妈是不是说过你要听话,要让着弟弟,你都快十八岁了,怎么不知道省心呢?”
辛念看着陈敏。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这不足以让母亲心软或是心疼。
辛念看见弟弟捂着自己的脸,此刻五指分开,在指缝中看着自己可怜的姐姐,得意地咧起嘴。
她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做着最后的据理力争,“妈,你能给我的卧室上个锁吗?”
“又怎么了?”陈敏低下头,只顾着给自己儿子拍拍身上的灰,没注意听辛念提出的诉求。
“我想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刚才辛浩……洋洋他直接就推门进来了,我本来要换衣服……但现在完全没有隐私。妈,我想要个有锁的门。”
辛念语气尽量放轻,试图换回陈敏同为女性的一些同理心。
但结果不尽如人意。
陈敏“哎呀”了一声,看了看儿子,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批评他。
只是对辛念道:“加一个门锁要不少钱呢,你以后趁着弟弟不在家的时候再换衣服就好了呀,而且……他是你亲弟弟,怕什么。”
妈妈的话清晰地击打着辛念的耳膜,她听完,竟然不觉得失望,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正巧辛建国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粗声粗气地问:“又怎么了?”
陈敏抬头,“辛念想要给门上按一个锁。”
辛建国不耐烦地说:“你事儿怎么这么多?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你去外面看看,多少人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就这个地儿,你爱住不住,不住滚大街上睡去。”
辛念低下头,看到地板上掉下几滴水。
她擦擦眼泪,听见妈妈拉着辛浩洋离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弟弟回头,得意洋洋地冲自己吐吐舌头。
辛念站着没动,听到辛浩洋如愿喝到了自己渴望的可乐。
她舔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只觉得喉咙冒烟——事实上,她也一晚上没有喝水了。
但辛念实在不想走出自己的房门去倒杯水。
她不想进入门外温馨的三口之家的生活。
她只想逃离。
躲在自己这个由储藏室改成的小卧室。
这是她最后的温暖,虽然依旧是个随时被人闯入的地方。
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辛念把没有锁的门轻轻推上,努力屏蔽外面的欢声笑语,然后从书包中掏出上午英语老师给自己的一本英文书,打开,一页一页地翻过。
午夜一点,外面静悄悄的,父母和弟弟都睡下了,辛念偷偷走出房门,在卫生间接了一盆水,把自己的裙子洗干净,然后晾在外面木头做成的简易衣服架上。
做完这一切,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踮着脚尖,路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父亲震天响的鼾声停了几秒,辛念吓得立刻一动不敢动。
若是把父亲吵醒,必然免不了一顿臭骂。
几秒钟后,父亲的呼吸声慢慢平稳,鼾声重新变得绵长。
辛念才重新抬脚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她进入自己的房间。
没有开灯,屋内漆黑一片,慢慢往窗前走去,辛念抬头。
看见天上的一颗光芒微弱的星,在挣扎地闪烁着。
她揉揉眼睛,换上睡衣,爬到床上。
把被子拉到下巴上,轻轻闭上眼睛。
屋内安静得可怕。
既然不敢死,那便要继续活着。
辛念想。
*
次日一早,辛念迟到了。
弟弟一大清早不愿上学,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辛念没法进去,在门口快要急哭了。
辛浩洋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小霸王,饶是严厉如辛建勇也没法,只能站在卫生间的门口象征性地干吼几声。
辛念穿着校服,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求助地看着父亲,却被辛建勇一个眼神瞪回去,“不用卫生间会死啊!别大早上就丧着脸,一个两个的没有省心的!你给我上学去!”
辛念最厌恶父亲生气的脸色,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但因为耽误时间太久,她还是迟到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正在组织同学们早自习,抬眼看见辛念,皱着眉头指着教室的最后,“后面自己站着去,直到第一节 课结束。”
辛念无话可说,乖乖站在最后罚站。
三四节语文课上,辛念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她侧着脑袋,向窗外看去。
正巧一只大雁飞去,挥动翅膀,略过窗户。
辛念叹口气。
她不能像一只鸟一样,畅快地飞远。
上午放学后,前排女生回头,“辛念,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炸串店,开业打折,咱们去尝尝?”
从十点半开始,辛念就听到自己的胃在哀嚎,她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摇摇头,“不行啊,今天是周一,我要去回家给我弟做饭吃。”
“好吧……那我跟别人去了。”
“哦。”辛念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慢吞吞地将书塞进书包中,往外面走去。
回到家时,辛浩洋已经回来了。
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像是个不能自理地废人,但这个年仅八岁的废人还知道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喂薯片,薯片碎渣掉在地上,他也跟看不见一样。见辛念回来,辛浩洋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抱怨,“我快要饿死了。”
那你快去死吧。
辛念想。
但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往厨房走去。
早上出门前,陈敏已经在米饭热好。她只需要随便炒点菜就好。
辛念从冰箱中拿出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五根青菜。
她将火腿肠从四分之一处切断,把那部分切成小块,然后站在炉灶前,看着锅中液体的鸡蛋液渐渐凝固泛白。
然后将剩下的火腿肠不客气地全部吞入自己的肚子中。
辛念做菜水平十分一般,事实上,她也从未想过去提高——因为她只想让辛浩洋吃自己做的难吃的东西。
不吃就得饿着。
果不其然,辛浩洋只尝了一口,就嫌弃地放下筷子,不耐烦地说:“你做的是什么东西,好难吃,我都要吐了!我要吃宫保鸡丁!”
辛念坐在他对面,平静地指出事实,“没有宫保鸡丁。”
辛浩洋平日被陈敏惯坏了,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辛念的手艺对他就是一种折磨,他“啪”地把勺子也扔到桌上,赌气不吃饭。
他不吃饭,反正最后挨骂的还是辛念。
辛念不理他,吃干净自己的饭后,拿出一本书,状似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很快,生物书上的图片吸引了小学二年级的辛浩洋的注意。
他伸出油滋滋的手指,“这是什么?”
“结石。”
“结石是什么?”
辛念顿了顿,说:“不吃饭就会长结石。”
“长结石会怎么样?”
“会像坚硬的石头一样让你的身体器官出血——甚至堵在你流出小便的管子中,让你再也没法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