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78)
他们走过蝉鸣阵阵的梧桐树下,陪着彼此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冬。
教室窗外的树枝枯了再绿,那时尚且年少的陈迄周也不止一次在想,未来的他和阮梨会是怎样的。
走到最后了吗?
能一直在一起吗?
如果分手他们各自的结局是什么呢?阮梨完成她的摄影梦了吗?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不是比自己更爱她呢?
当时的问题, 现在都得到了答案。
明明还算圆满,可陈迄周知道他和阮梨之间还有些问题没解决,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个人问题。
大多数时候,陈迄周其实是个感性的人。
只是由于母亲早早去世,自幼跟随爷爷和父亲长大的他习惯了那种军营式的硬汉教育。
他很少哭, 脑海里甚至有关母亲的记忆越来越少。
陈迄周记得发现自己并非父母亲生时,才六岁。
那年距离母亲过世未满一年,陈迄周照例放学回家时, 发现家门是虚掩着的, 然后在门口听到爷爷希望父亲趁着年轻, 抓紧时间再找一个妻子结婚生小孩。
父亲表示反对后, 急脾气的爷爷气得破口大骂:
“你个倔驴!难道要守着你前妻一辈子?让我们陈家绝后吗?!”
爷爷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人不坏。
陈迄周一直都知道,所以那天他并没有选择推门进去让老人家难堪,只是默默地背上书包转身下楼。
他站在大院那棵古树下,看着人来人往,直到夕阳最后一点残余被黑夜吞没,才挪动发麻的双腿回家。
之后的许多年,陈迄周都装作不知情。
他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包括阮梨。虽然脑中关于童年的记忆不多,但父母对他好的那些场景,陈迄周却记得一清二楚。
于他而言,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陈迄周知道父亲承受着家中长辈催再婚的压力,所以他从没调皮过,无论是在学业还是生活上,他都尽量不给父亲惹麻烦。
这样也好不落话柄在那些长辈手里。
其实陈迄周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做算不算讨好。
但他这些年来确确实实,没有什么人生目标。
努力学习也好,考上军校也罢,陈迄周只是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家需要他这么做后,就这么做了。
他只是在想,或许离开陈家他哪儿也去不了。
那间没有母亲生活气息的屋子,就是他在世间唯一的栖息地。
于是父亲离世后,陈迄周离开了南霖市。
他将父亲留下来的房屋变卖,离开那个居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城市,只带走了两张照片。
一张他和阮梨的,一张小时候母亲还在时一家三口的合照。
来到阿尔勒什,陈迄周原本以为往后的日子除了无尽头的训练和任务,他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可他在这遇到了谭队、刘队还有佟楒话等等人。
直到老谭牺牲前,他们几个每个星期都会聚一聚,虽然总是聚会到一半就半道走人去执行任务。
但那段时间是除去和阮梨在一起之时,陈迄周第二快乐的人生阶段。
事情突然发生后,所有人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几个月后,生活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就连作为老谭最亲近最在意的佟楒话都慢慢走了出来。
陈迄周却没有。
也许是人生经历的快乐阶段太少,又或许是自己的情绪调节有问题,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陈迄周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经常在训练结束后坐在空旷的宿舍里发呆,想不明白生活的含义。
他没生病,只是突然发现:
如果明天自己将要离世,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清空后,他生存于这个世间的证据就真的完全消失了。
这是件光想想就会让人难过的事情,可陈迄周却难过不起来,也哭不出来。
身边的人只能陪伴他走一程,那些大道理陈迄周不是不懂,风不会为他停下,而他也抓不住风。
倒是在和阮梨分开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他无比渴望有人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能抛弃世间其余的美景,只为他停下。
而这个人,如果是阮梨就最好了。
眼前余霞成绮,陈迄周敛下眼盖住眼底的落寞。
所以从一开始他和阮梨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在感情里,他始终是被动的,就像在父亲面前不敢流露出的情感,陈迄周面对阮梨更是如此。
陈迄周一直以为,时间会带走他很多不成熟的思想,只要他确定阮梨还喜欢自己,能重新在一起其他的都不是问题,可在意的那件事情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底。
直到艾孜买提遭遇不幸,陈迄周便再也无法忽略这根刺。
这两天陈迄周经常在想,他到底能给阮梨什么?又或者说,阮梨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开心幸福。
年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如她愿、对她好,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直至死亡。
从前总觉得爱很简单,长大才发现光是这三样已经难上青天了。
那时的陈迄周觉得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阮梨,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在这份特殊职业下,那些承诺的话语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甚至开始害怕,害怕下一次执行任务无法平安归来,就像老谭那次……
“嗨帅哥,一个人吗?有女朋友吗?能加个联系方式晚上一起吃饭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柔和嗓音。
陈迄周眼底的情绪顷刻间散去,他猛地抬头,迎上阮梨那双盛满笑意的漂亮眼睛。她眉眼弯弯,从兜里拿出手机后又歪着脑袋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有女朋友了。”
陈迄周不想让阮梨尴尬,于是配合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怕阮梨看出些什么,连忙别开眼故作冷漠地回答:
“不加v。”
“啊……”
阮梨似乎感到遗憾,但很快她话锋一转,说:“没关系,也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嘛。到时候你和她分手,我不就有机会咯。”
闻言,陈迄周回头看向阮梨,他缄默一瞬,随即抬手伸向外套口袋。
阮梨见陈迄周这个动作,误以为他要拿手机同意自己的请求,马上睁大眼睛故意感慨道:
“呜呜呜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哼!渣男,你家里可爱漂亮美丽大方的小女友会多伤心你知道吗!她肯定会伤心到只能吃一粒米,然后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死的女人。”
陈迄周诧异挑眉。
他听着阮梨无厘头的话,淡定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什么?”
阮梨垂眸,她看着陈迄周手上的糖缓慢地眨了下眼,“诶”了一声。
“你怎么不按我的剧本走?”
陈迄周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他早就预判了阮梨,但这会还是愿意配合她演下去:“剧本?阮导,你什么时候给我剧本了?”
“昨天啊!”
阮梨煞有其事地说:“昨天晚上我不是还偷偷溜进你房间,把剧本转交给了你吗?招财可以作证的。”
“是么。”陈迄周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收到,等会上楼让招财大人断案。”
阮梨抬眼,被陈迄周逗乐了。
“大人?噗哈哈哈,招财大人说:我也母鸡哇,你别过来啊!”
陈迄周见阮梨笑点这么低,无奈地抿唇跟着笑起来。
阮梨注意到情绪转好的陈迄周,心里就算总算松了口气。她伸手主动牵住陈迄周,在最后一抹晚霞消匿于天边前,拉着他进到基地里去。
算起来,阮梨来他们基地的次数不少,却是第一次来食堂吃饭。
她今天下班得不算早,但陈迄周他们向来吃饭时间不定,所以这会食堂里还是有不少人。
有熟悉的人注意到两人进来,立马凑过来和阮梨打招呼。
刘钧鹏就是其中一个。
其他人打过招呼就自觉走了,只有他见到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乐呵呵地移着饭盘坐过来,丝毫不觉得当个电灯泡有什么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