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153)
到了之后先跪下,三月初的夜,他只穿了两件薄薄的衣服,连官袍都没有披,冷到了骨头打颤也没有动一下。等皇帝出来后先露出悲恸哭泣的模样,接着请罪。
这样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声泪俱下地跪着,常人都会心软,更何况他背后还牵着无数西朝的命脉,稍有城府的帝王都不会让他辞官的。
但是面前的这位是明宣帝,二十五岁厌烦朝政的小皇帝,不是从前的先皇。
“好,王阁老能有这样的自觉,朕就准了你。”皇帝双手负后,笑了一声,“明日起你就不必来了,慕良!”
“奴才在。”
“你现在就拟旨,把内阁的班子提一提,万清封首辅,殷姮封次辅,再把杨士冼补进来。让王阁老回家安安心心地思过去。”
他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王瑞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慕良负责替皇帝善后,他上前扶起了老人,叹了口气,“万岁爷正在气头上,您老何苦来得那么早呢。”
“慕公公……”他张了张嘴,似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又明白再怎么巧言也无济于事。
半晌,老人颤抖着冰冷的手,仰天一叹,“是我福薄,伺候不了皇上了,以后皇上身边,还请您多费心。”
他说着撩起袍子要往下跪,脸上满是泪痕,“皇上年纪轻,慕公公,您一定要多顾着他啊,我、王瑞给您跪下了!”
“诶阁老!”慕良赶忙拉他起来,“这如何使得,分内的事情,您这样我怎么受得起,快起来。”
他一边拉着王瑞起来,一边对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取件大氅来,给王阁老披上。”
“您不必太过忧心。”慕良将大氅给王瑞穿上,“万岁爷也就是这会儿在气头上,过两日消了气,回过神来就知道是错怪您了,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您就当休两日的假,正好回去歇歇,年底年初的,也忙坏您了。”
王瑞流着泪,一句话没有说。
他一步步朝宫外走去,弯腰驼背,满是萧瑟的落寞。
慕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他知道王瑞还能卷土重来,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垮,四五十年的经营不至于立刻倾颓。
可是他呢……
权宦这条路比起权臣更加艰难,永远是昙花一现,永远不可能万古长青。
他不过是尽量多争一些日子罢了。
等王党的羽翼被削减,万党也争得头破血流之时,太后和群臣要处理的,只怕就是他了。
慕良垂了垂眼睑,接着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回雕梁画栋的宫殿内。
等替娘娘铺平了路,他的灯也就该熄了。
……
王瑞是走回府的,殷姮在他门口候了许久,一见到他立马迎了上去。
“老师!”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没坐轿子,皇上说了什么?”
王瑞又往前迟钝地走了两步,过了会儿才发现了殷姮,扭过了头,对她咧嘴笑了笑,“没事,皇上恩准我告老了。”
“什、什么?”
“哦对了,”王瑞拍了拍殷姮的手,“皇上已经下旨,明日起你就是内阁次辅,我西朝还从未有过这么年轻的次辅,殷姮啊,你是前无古人,万不可辜负圣心啊。”
他说完,不顾殷姮的愣怔,一个人扶着门墙迈进了府中。
“回去吧,啊,回去吧。”他入了门,见殷姮还是愣愣地望着自己,于是挥了挥手,“我没事啊,你回去吧,明日还要上值,早点歇息吧。”
殷姮站了半晌,许久才弯腰抱拳,哽咽着道,“是,那学生……就先回去了,您老也早些休息。”
她转身离去,抬起袖子拭泪,王瑞站在门口看着,闭上了眼睛,许久才转身前行。他伛偻着脊背,幽幽地叹了口气。
腹背受敌啊。
殷姮回到了自己家中,她眼中的泪水早已在路上风干,揽月迎出来,“主子回来了?宫里怎么说?”
“阁老日后就在家中颐养了,万清升了首辅。”殷姮步履匆匆,直入寝屋,从枕头套子里抽出一张条子来。
那上面写着几个小字,隐约能看见“反民于初五……天佑祥瑞……万望警惕、提前应对”几个字,以及落款的日期,是二月二十八。
今天是三月初五,这是六天前的密报。
她眼眸中划过深思,接着握着那张条子走到了烛火前,将那张条子烧了干净。
女子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意,鹤蚌相争,她这个渔夫也不能只是干看着。
王瑞暂且下去了,万清即将做大,万党一派对她来说实在是麻烦,她得想办法去掉些万党的羽翼,尤其是能左右皇上心思的人,绝不能久留。
兰沁酥……慕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