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纸鸢(93)
男人恭敬道:“没有,不过里面空气潮湿,您进去会不舒服。”
“请让开。”许鸢礼貌道。
男人犹豫了几秒,忌惮着她的身份,还是让开一条路。
许鸢沿台阶走到地下,隔着很远的距离,就闻到泛着血腥的潮湿味道,再朝前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点光亮。
她没有靠得太近,站在了通道的拐角处,囚室里的场景,尽收眼底。
谢斯止正在水管前洗手。
光影昏暗,他打着香皂,认真地搓洗着指尖的血渍。
那些血的来源,是他背后,被手铐脚铐锁在椅子上的谢盈朝。
谢盈朝皮肤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朝外淌血。
谢斯止洗手的间隙,旁边的医生上前在为谢盈朝止血、处理伤口。
尽管伤口异常惨烈,但是谢盈朝一声没吭。
他平静地靠着椅背,即使沦为了阶下囚,依然保持着极其舒展的坐姿。
谢斯止忽然问道:“哥不想知道,许鸢的近况吗?”
藏身在黑暗中的许鸢突然被提到名字,心脏一紧。
但很快意识到,谢斯止并没有发现她在这里,说这话,只是为了刺激谢盈朝罢了。
谢盈朝掀起眼皮。
“她一次都没有问过你,晚上我会抱着她睡觉,她也从没有拒绝过我。”
“她对你,没有一点感情。”谢斯止淡淡地说道,“你却因为感情愤怒和失智,以至于落在我手里。说起来,她才是最无情的那个,看上去对所有人都很好,实则在她心里,谁都不重要。”
“但比起你,她似乎更喜欢我,至少被我触碰的时候,她是快乐的。”
“在一起两年,你甚至没给过她一次好的体验,哥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失败吗?”
谢盈朝眼眸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想用这些刻薄的话来掩饰什么?”
少年手上沾着水珠,正用毛巾擦手。
听到这话,他动作一顿,扬起了眉梢。
男人从前,没有过多留意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
走到现在的地步,不是因为谢斯止已经强大到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只是因为谢盈朝太过自负。
谢盈朝从没想过,十几年前暴雨中发着高烧,像淋湿的小狗一样弱小的孩童会拥有这样的手腕和心机,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但凡他认真地把谢斯止当成潜在的对手和敌人,局面都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当然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
——他有了能够扰乱心神的软肋。
医生正为他处理伤口。
按照谢斯止的要求,只要让他不死就好。
至于下手的轻重,那不是需要考虑的东西。
皮肤上传来缝合的锐痛,谢盈朝呼出了一口冷气:“为你的母亲而报复我,为你喜欢的女人而报复我,你心里产生报复的念头,足以说明,曾经的你活在我的阴影里,而这阴影,直到现在也没有散去。”
谢斯止没有一枪打死他,而是把他关在这里折磨。
恰恰验证了——有些事,谢斯止无法释怀,这些年来,他心底压抑的痛苦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谢盈朝低声咳嗽,血沫沿着他的唇角溢出:“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向我证明许鸢不爱我,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实,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她在我身边的日子给你留下了很重的阴影,而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
“你说她不在乎任何人,所以呢,她在乎你吗?”
谢盈朝靠着椅背,因身体的疼痛而蹙起眉梢,“你和我人性的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拼了命从我身边逃离,就不会想要离开你?痛苦总是比愉悦让人印象深刻,等到她离开你的那天,你在她记忆中的形象,只会比我更加模糊。”
从前是不屑留意,但只要谢盈朝的注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对于人性的窥探和把控可以称之为恐怖。
哪怕是被锁着手脚的阶下囚,可他仍能用一句话,就触及谢斯止心底那根暴戾的引线。
谢斯止眼眸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只有脸上的神情平静如旧。
他把擦手的毛巾随手丢到一边:“郑嘉薇。”
站在通道里的许鸢这才注意到,在一侧铁栅栏围成的囚室里,还关着一个女人。
她蜷缩在角落,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样子了。
谢绍死后,谢盈朝把她关在了这里。
一开始是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她,关着关着就忘了。
郑嘉薇从前在庄园嚣张跋扈,对佣人动辄呵斥打骂。
虽然佣人记得她被关着,但知道她凄惨的下场只会偷笑。
他们几天才来送一次吃的,只尽量维持着让她不被饿死的程度,其余时候,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从夏天到初冬,庄园换了新一任主人,她依然被关在这里。
长久的囚禁让她神志恍惚,缺吃少穿也让她暴瘦了几十斤。
从前那明艳美丽的模样不翼而飞,她现在看起来,像一个饥荒中饿了许久的难民。
谢斯止喊她名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谢斯止问她想要离开这里吗,她的意识才回到了身体。
谢斯止从架子上取下一根冰锥,递到郑嘉薇手中。
“我和你玩一场游戏。”
他的笑斯文漂亮,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几乎像个天使。
……
背靠着爬满苔藓的潮湿墙壁,许鸢垂在身侧的指尖止不住颤抖。
大多数时候,谢斯止在她面前的模样都太乖了,即使偶尔控制不住阴暗的流露,也只有片刻。
他嘴上威胁过她很多回,却没有哪怕一次真的伤害过她,又或是她身边的人。
所以,许鸢对谢斯止的残忍和手段,一直没有太过确切的概念。
此时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亚于一场恐怖至极的血腥盛宴。
郑嘉薇不知出于恨意,还是为了能够离开,她赤红着眼睛,拿冰锥尖锐的一头疯狂反复刺向谢盈朝的膝骨。
皮肉翻卷,鲜血溅射,冰锥与骨头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一起传进许鸢耳朵里的,还有谢盈朝喉咙间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
许鸢手脚冰凉。
短短十几秒内,郑嘉薇已经刺破了谢盈朝右边的腿骨,又转身去刺他的左腿。
从始至终,谢斯止都只充当一个冷眼的看客。
他静站在一侧,指尖盘着许鸢送他的那串沉香珠。
谢斯止给了郑嘉薇六十秒的时间。
只要她在六十秒内把谢盈朝的双腿废掉,他就会放她离开。
超时了,他也会放她走,只是每超一秒,会剁掉她一根指头。
为了活命,郑嘉薇几乎陷入了癫狂,很久没有进食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冰锥尖锐的一端正要扎进谢盈朝的左边膝盖,许鸢站了出来:“谢斯止——”
谢斯止对她的声音很敏感,他出手按住郑嘉薇的手腕。
郑嘉薇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他稍一用力,冰锥就脱手了,她的人摔倒在一旁。
谢斯止回头,眼底满布阴郁:“谁放你进来的?”
许鸢太干净明亮了。
这充斥着鲜血、阴暗的地方她不该来,也不该让她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
此刻的谢斯止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平时很努力地在喜欢的人面前扮演乖乖仔的形象,就算偶尔犯坏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实践,却在不经意间把最残酷恶劣的本性暴露个彻底。
他视线落在许鸢背后,闻讯赶来的保镖被他阴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送她回去。”
“够了吧谢斯止。”许鸢不想去看,但目光落在哪里根本不受她控制。
目之所及全是血迹,还有一些白色的骨头碎屑迸射在地。
谢盈朝脸上被溅起的血珠糊住了,他听到她的声音,费劲地掀起眼皮。
当看到许鸢挡在谢斯止面前时,他那很少会有暴露内心所想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