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纸鸢(82)
裴霁言察觉到她的异样,从书本上抬起头:“在想什么?”
逃离囚笼的那一刻,许鸢就决定再也不提起过去的事了,她摇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目光落在窗外:“外面的天气好像很不错。”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麦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裴霁言笑着问:“我晚上的飞机回国,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出去走走?”
初秋的风里已经微微沁着凉意。
许鸢在屋内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她放下手里的书:“好,我回房拿件外套。”
裴霁言目光跟随着她,直至许鸢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他才低下头,弯起英俊的唇角。
说是看书,实则手中的书页根本没有翻过,注意力一直在女孩身上。
自从三年前的深秋在湿地旁遇见她,这样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当真的成为现实时,他由衷地感到欣喜。
……
许鸢穿好外套下楼。
裴霁言人不在一楼,只有小猫在沙发上玩毛线球。
许鸢走到屋外的花园里,四处转了转,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秋风飒飒,拂动着她柔软的白色裙摆。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现,喊道:“裴霁言?”
他不是一个会不打招呼就消失的人。
许鸢找不到他的人,拧起眉头,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大地温暖,天空是湛清的碧蓝,原野上的麦田被倾泻的日光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乍然风起,四周空气里弥漫起秋日里万物凋零的味道。
花树摇曳在秋风里,花与叶都被吹得簌簌作响。
某一刻,大地忽然变得悄寂,在这寂静之中,许鸢只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某种藏匿于心底深处的感知破土而出。
她有所感应般回头,猝不及防在院前的满树繁花下,看见了谢斯止的脸。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
花树在风中摇晃,枝头的红色花朵婆娑飘下,坠落在他肩膀,被衣服的底色映得越发浓艳了。
他手中捏着许鸢送他的那串沉香珠,用泛白的指骨,一颗一颗,寂静地盘动。
往常那串珠子都被他好好地戴在手腕,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才会摘下来摩挲。
——比如身处危险之中,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冷静。
——再比如,他心头有很深、很重的情绪需要压抑,要借此来克制自己。
谢斯止抬手拂去肩上的落花,俊美的脸上情绪平静。
许鸢如同陷入了一场梦。
说不出,再见到他是一场恐慌的噩梦,还是值得庆幸的事。
那瞬间,她心底其实并没有产生类似欢喜或害怕的情绪,只是茫然——茫然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斯止静静地看着她,漂亮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干净的笑容,仿佛能涤荡一切尘埃与污垢。
可许鸢分明看见,他漆黑的眼眸里蕴着一层阴晦的冷光。
他走到许鸢身前,垂眼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想走?”
第47章
面对谢斯止,许鸢的反应有一点迟钝。
她后知后觉,才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危险气味。
等她想要后退时,已经晚了。
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人,将这田野上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谢斯止安静地站在花树下,漂亮的瞳仁里映出了女孩苍白的面孔。
“从到庄园第一夜起,我们就是黑暗里的同谋。”
沉香珠在他手中发出了沉钝的声音。
明明曾是供在佛前香火里的东西,在此刻,木珠碰撞间,却如同恶鬼的低喃。
“你走了,我怎么办?”谢斯止走到许鸢面前,清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许鸢回过神来,谢斯止身上的阴郁令她不适,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你把裴霁言怎么了?”
凭借身高的差距,谢斯止微微垂眼,就可以看到女孩额前的细小绒毛。
软软的,泛着阳光的色泽,似乎随便拨弄就会随着他的力度改变方向,任他搓揉弯折,和它的主人截然相反。
这幢房子是裴霁言拜托朋友买下的,他以为做得很隐蔽。
但这隐蔽只针对于还没有把注意力投到他身上的谢盈朝,谢斯止早知道他和许鸢的计划,查到这里毫不费力。
早在许鸢住进来之前,他就找人在小屋各个角落安装了监控。
这三天,他没有出现在许鸢面前。
因为他知道,一直处在黑暗里的人,对于希望破碎不会有太过强烈的情绪。
只有在感受过一束希望照拂之后再把它打碎,才会让她心死,让她想要离开的心思泯灭。
他要的,是彻底断绝许鸢离开的念头。
谢斯止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一直通过摄像头监视着小屋内发生的种种。
如果裴霁言敢做出一丝一毫逾越的事情,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把他掐死。
好在裴霁言没有。
可他和许鸢像相处了很久的情人一样在小屋看书,聊天,做饭。
两人间那融洽宁静的氛围,足以让谢斯止把后槽牙咬碎一万回了。
所以当许鸢提起裴霁言的时候,他眼眸里那阴郁的底色更深了一层。
但只是一瞬,就被他用漫不经心的笑容掩盖过去。
“想他活吗?”他问。
……
逃离囚笼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谢斯止的到来打破了。
就像天空中的一片漆黑云翳,时时刻刻笼罩着许鸢,到处弥漫着潮湿与粘腻,但雨滴并未坠落。
谢斯止可以在令人看不透的阴沉与孩子般的幼稚之间无缝切换。
除了第一天出现时,许鸢再没从他身上感受过晦暗的气息。
他和她待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很明朗。
裴霁言挑选这幢小屋是因为它足够偏僻,足够宁静,只要许鸢不出门,就很难被谢盈朝找到。
但谢斯止不以为意,他带许鸢去城里,逛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
一开始许鸢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直到谢斯止无意中提起,她才明白,这些地方,她从前都和裴霁言去过。
他就是要把从前她和裴霁言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仿佛这样做,就能抹去裴霁言存在于许鸢记忆中的碎片,让她的回忆和自己染上关系。
是直白、无聊,且幼稚的想法。
这座城市很小,图书馆也少有人来。
书架上经年的尘埃被风拂去,跃动于昏黄的暮色里,最终落在了许鸢的身上。
谢斯止靠在图书馆顶层的窗边。
他抽出一张带着淡淡香味的纸巾,擦去许鸢脸颊发梢的尘埃。
“你把裴霁言放了好不好?”许鸢恳求他,“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不该牵扯到他。”
谢斯止黑白分明的眼珠清透明亮,如果不是深知他内心有多恶劣,他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无辜的孩子。
“从他计划把你带走的那一刻起,就有关了。”
谢斯止离她很近,身上雪松的冷香不经意间融进了她的嗅觉。
“许鸢。”他低头,用指尖玩弄着手里的纸巾,“你认为裴霁言那样温室里长大的少爷,能在谢盈朝的手段下护住你吗?谢盈朝正满世界找你,裴霁言那点藏匿的伎俩不可能瞒住他太久。”
“谢盈朝现在一定很生气,等他找到你,你打算怎样面对他的怒火?”
老旧的图书馆里,弥漫着纸张泛旧的味道。
傍晚的天光穿透窗子,给许鸢的脸蛋镀上了一层暗黄色的微光。
她没说话,谢斯止喜欢这样端详她,柔软温顺,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他低喃,“明明该讨好我才对,却总是对我板着脸,你也只会对我板着脸。”
他屈起指骨顶起女孩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这算是欺软怕硬,还是仗着我喜欢你,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