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8)
但关澜的角度很巧,数据落地,论述简洁,且完美切题。
就连一直埋头回邮件的姜源也停了手上的事情在听,起初靠过来笑说:“金字塔结构整挺好,一看 paper 就没少写……”执业做律师的,多少都有点看不上学院派。
但听到最后,好像又有些改观,说:“到底是我们学校出来的。要是没当年那些事,她现在混得应该不会比梁思差。”
齐宋看他一眼,还是没接话。
讲座结束,酒会开始,众人移步到中餐厅,摆的是圆台面,前面舞台上有节目。
开席不久,关澜就听见主桌上有人叫她:“关老师,哎,关老师。”
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何险峰口中“律协里那些老律师”之一,二十年前总上 A 市电视台的法律节目,如今还保持着那个造型,梳个背头,讲话颇有几分播音员的音色。
她看过去,果然就是这一位,正伸手朝她勾着手指。何险峰也在那一桌,半欠了身,示意她赶紧过去。她深呼吸一次,挂上个笑脸,起身朝那里走。
“你看,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能叫美女,要叫老师,对吧?”播音腔一本正经。
关澜笑笑,说:“您叫我名字,或者小关都可以。”
“不不不,还是得叫关老师,”播音腔招呼服务员在他旁边添一副杯盘,斟上酒,指甲敲敲桌面,说,“上回何院长的局,你非说有事要早走。这次两天一夜的活动,大家都在这儿过夜的,总有时间了吧?你挪到我们这桌坐,我跟你好好聊聊你刚才那篇文章……”
关澜站那儿没动,静了静,拿起那个白酒杯,喝了。
播音腔见她这么爽快倒有些意外,何险峰也挺高兴。
但她接着开口,说:“这杯我敬您,上次的事,我一直想跟您道个歉,就借今天的机会了。但我也就这么一杯的量,再多实在不行。而且,明天没我什么事,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跟我道歉?”播音腔脸上好像变了变,还是笑起来,“不用不用,关老师说的有道理,道什么歉呢?”手指着她,转头对边上人解释,“就这位,政法的关老师,上次给我上过一课。你们都记住了,其他女律师都可以叫美女,就关老师不行,只能叫名字,或者叫老师。我说现在外面不都叫美女么,叫老师你们女孩子又嫌把你们叫老了。关老师对我说,女孩子不想被叫美女,不是因为怕老。哪怕是年龄焦虑最严重的演艺圈,管女演员叫老师也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教书的,不喜欢被叫美女,是因为这个称呼不尊重她的职业身份。”
说完又让服务员斟酒,一杯自己拿在手里,一杯递到关澜面前。
关澜没接。
播音腔的手虚悬在那儿,周围人尬笑,何险峰看形势不对,在对面圆场,说:“小关你……”
一句话没说完,有人走过来接了那杯酒。
关澜回头,见是齐宋。
播音腔也认得他,笑说:“齐宋你凑什么热闹?你是关老师什么人,你替她?”
齐宋已经将酒拿在手中,仰头一口饮尽,答:“我是她手下败将。”
“什么意思?”播音腔倒是好奇起来。
“我们前不久刚刚对过庭。”齐宋解释。
“真的假的?什么案子?”
“调了,俱往矣。”齐宋一句结束,换了话题,说,“王律师特别关照我的,这次来一定要敬您一杯,跟您打个招呼,他有事在外地,赶不过来。”
“算了吧,”播音腔不屑,说,“王乾这个人,还有老朱也是一样,过去隔三差五往我这边跑,现在不一样了,都不赏脸,就派俩座前童子,这意思懂的都懂。”
“怎么会呢?”姜源听到自己被 cue,也赶紧拿着酒杯过来。
……
新一轮的推杯换盏开始,关澜被留在原地,见没有自己戏份,便对何险峰说:“院长,那我走了。”
何险峰面色不好看,但还是点点头,轻说了声:“你去吧。”
关澜转身回自己位子上,收拾了东西要走。
梁思本来在另一桌敬酒,刚才的事看了个大概,这时候赶上几步,揽过她肩膀问:“没什么吧?”
关澜笑,摇摇头,知道梁思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不希望出什么事情。
“都是这样的,你以为外所就好一点吗?”梁思半是玩笑,半是开导,“上周大合伙人请我们去他家,说是团建,结果让我们几个陪着他喝威士忌,一直喝到早上四点。”
关澜点头,说:“我知道,我先走了。”
“没事的,路上当心,我们有空再联系。”梁思笑道,送她到餐厅门口。
关澜走出去,隐约又听见播音腔在说话:“这位美女律师……梁律师酒量可以啊……”
好像就是故意说给她听,但她没回头,径自出了会议中心的那栋楼。
景区里没路灯,只有小道两侧的脚灯发出幽幽白光。她循着那点光亮朝码头走,没看见船,四处找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人。想到还得回去,她只觉无力,抱臂在湖边站了一会儿。
酒局上的声音已经远了,夜色沉静,四下听得见虫鸣。正是月初,天上的月亮是极细的一线,在水面映出些微的波光,远近的植物与建筑简略到一个黑色的剪影。
她就那样站在湖边,直到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又有人沿小径走来,起初以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是齐宋。
他说:“我找礼宾叫了船。”
她答:“谢谢你。”
没有称呼。齐宋再一次有那种感觉,他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第7章 Yellow
小艇很快来了,关澜上了船,回过头,是要道别的意思。齐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甲板,说:“很晚了,下船还有段路,我送你到停车场吧。”船引擎没熄火,这时候已经开起来,渐渐驶离码头。她不好再拒绝,又说了一遍:“谢谢你。”两人走进船舱,关澜随便拣了个位子坐下。齐宋坐到她对面,问:“你叫代驾了吗?周末晚上,这里又偏僻,可能要等上一会儿的。”关澜摇摇头,回答:“我今天没开车。”齐宋有点意外,只能说:“那你早点叫个车吧。”虽然只见过一次,他却总觉得她和那辆灰绿色的斯柯达已经到了人车合一的境界,就像森林里勇敢的鄂伦春人和他骄傲的小马。也不知这算是什么比喻,反正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脑子里。说完这几句,便已无话。要是白天,还可以看看风景。但此刻夜深,两侧的舷窗像大块黑色的镜子,只映出船舱里的两个人。齐宋猜关澜心情不好,也不勉强她说话,只跟前面的司机攀谈。他看见驾驶位子旁边放着块画板,上面夹着厚厚一沓水彩画,全都是湿地里风景的写生。他问司机,这是您画的吗?司机说是啊,有时候停船等客人,就涂上几笔。司机让齐宋翻着看,然后一张张地讲,在哪儿画的,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他们说,关澜就听着,渐渐不去想刚才的事。她也跟着看那些画,没什么技巧,却觉得很好。画还没介绍完,码头已经到了。两个人下了船,几步路走到景区门口。大概真是因为地方偏僻,滴滴上一直没有司机接单。关澜看看时间,对齐宋道:“齐律师,你先回去吧。我走到大学城,那里热闹一点,应该好叫车。”齐宋却说:“我跟你一起过去。”“不用了……”她婉拒。齐宋解释:“其实是我自己想去那里看一看,好久没来了。”“哦对了,”关澜这才想起来,“你是政法毕业的。”“你怎么知道我是政法的?”齐宋问。关澜一尬,说:“对手律师总得了解一下吧,”又转话题,“政法那时候已经从本部搬来南郊了吗?”齐宋反问:“你以为我几岁啊?”这下,她真的笑出来。齐宋已经迈步往前走,说:“你要是不想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