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53)
“没,我把车停在兴趣班那里,电话手表也扔车里了。”方晴回答。
关澜点头,倒觉得有些安慰,不管后来如何退缩纠结,至少可以确定她来中心的时候也是下了决心的。
车开到街道办事处,两个社工已经等在那里,关澜跟她们交代了下情况,再看手表,法援中心的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便又和齐宋一起上车匆匆返回。到大学停车场,两人下了车,她让齐宋等等,跑去开她那辆斯柯达的后备箱,扒拉出一包饼干扔给他。
齐宋看见里面还有其他各色零食,问:“你平常忙起来不会总吃这个吧?”
关澜又拿了一包递过来,说:“你要是不喜欢这口味,我还有玉米脆。”
齐宋笑了声,说 :“行了,就这个吧。”
“要么火腿肠?”她还在问。
齐宋简直懒得理她。
他的工作也不是能保证规律饮食的那一种,忙起来跳过一顿饭,或者随便吃点什么也是常有的。但跟关澜又有本质上的不同,而这个“本质”,就是钱。
比如不久前才刚遇到的一件案子,当事人是家大银行,几个 T 的材料甩过来,需要做大量且繁琐的初步筛选和梳理。组里有人抗议,说这到底是不是律师应该做的工作?他当时玩笑,说那要看人家给多少钱了?钱给的少,就是他们的责任,给的多,就是我们的。
像关澜这样的义务劳动,他过去要是听说了,大多会深表佩服,然后敬而远之,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跟着跑来跑去凑这热闹。乃至此时此刻,细想起来,仍旧觉得不甚真实。
整个下午,两人照常接待咨询,却也等着社工那边的消息。午饭没吃上一顿像样的,该说的话也没说成,像是有什么东西虚悬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掉下来,一颗心便也跟着虚悬。
一直等到中心的接待时间结束,关澜又发消息过去问。
社工回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跟着一句:这种事拖得越久越麻烦,验伤最好也是在 24 小时之内做掉。
然而报警需要方晴的笔录,只要她自己不走出这一步,谁都帮不了她。
关澜看着,想了想,回:我们现在过去。
然后又叫上齐宋,还是开他的车去街道办事处,路上低着头发信息,又接了几个电话,用那种和蔼可亲的语气,问对方最近好不好,现在在那儿,晚上有没有空?
齐宋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她这是在干嘛,只是忽然觉得这人真虚伪啊,因为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这样。
最后总算让她约上一个,再低头发信息,跟社工聊了几句。
车开到街道办事处,一个社工老师陪着方晴出来,也坐上了齐宋的车。方晴看上去还是老样子,戴着帽子口罩,却好像平静了许多。齐宋从后视镜看了看她,仍旧悲观地认为这会是另一次妥协的开始,告诉自己其实也没多大事,戴几天口罩,或者蒙头躲家里,等伤好了,又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接着去哪儿?”他问关澜。
关澜说:“我指路,你开就行了。”
齐宋无语,就点点头,当个自觉的司机。
最后的目的地是个城中村,旁边有个菜场,门口有家做快餐盒饭的店,招牌和不锈钢脸盆装的食物摆在路边,正开晚市。顾客当中有不少是出租车司机和外卖小哥,黄色、蓝色的头盔看见好几个。
“干嘛?”齐宋又问。
“还能干嘛?吃饭啊。”关澜回答,开门下了车。
约好的人已经等在那里,正跟老板聊天,看见她,迎过来,叫声“关老师”。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有张清爽干练的面孔,一双宽宽大大做事情的手,像是跟老板很熟,直接把他们几个让进店堂后面的小房间,看起来是老板自家吃饭的地方。
齐宋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了车,跟着走进去,看见关澜她们已经围坐在一张八仙桌边,桌上倒好茶水,摆着好几个菜。样子看起来精致些,但其实也就是外面不锈钢脸盆里的内容物。
他更弄不懂这是要干嘛,只是等着看下文。关澜以为他嫌弃这环境,指指身边的凳子让他坐下,又帮他涮好筷子递到他手上。齐宋忽觉荒诞,她还真是对他一无所知,又或者说他们彼此都是这样。
没有自我介绍,也不问方晴是怎么回事,仿佛一切心照神会。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只是招呼大家吃饭,然后一边吃,一边说自己的故事:“……那时候跟男人一起到 A 市打工,他做装修的,我给他做饭打下手,挣到的钱都在他手上,喝点酒一不高兴就打我。我忍不了了逃出来,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心里也害怕,说以后去哪儿呢?看见路边中介所,想我可以做住家保姆啊,这不就吃住就都有了吗?”
女人说着笑起来,仿佛在回忆光辉历史。
“那时候才三十多,人家还嫌我年轻,也真是什么都不懂。第一家上户,只能去照顾别的阿姨都不大肯弄的瘫痪老人。到人家里,先问能不能给我洗个澡啊?太久没洗了,那澡洗得真的是舒服,我到现在还记得……
“这几年培训,考证,又去做月嫂。碰上闹腾的孩子,真是几宿几宿睡不上觉。但收入也是真的好,存了点钱,自己也租了房子。当初办离婚的时候,他父母把我儿子扣在老家死活不让带走。今年十六了,也出来了,我托人介绍进的工厂,可惜就是书没读好。等条件再好些,一定让他去念夜校,至少把高中和大专读了……”
齐宋慢慢才回过味来,这些话其实都是说给方晴听的。
女人还在继续往下说:“得亏关老师帮忙,才把婚离了。事情过去之后再想起来,当初怕他干嘛呢?这种人说是喝了酒发起脾气控制不住自己,可只要外面警车一停,他马上就没脾气了,就是可着家里人欺负啊。我后来总劝别人,要是遇到这种事,一定立马报警,做笔录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民警,这就是家暴,不是什么夫妻吵架,什么家庭矛盾,一定记得要民警开验伤单,就算伤的不重,也得留下个记录来,开那个叫什么警告……”
“行政告诫书。”关澜纠正。
“对,行政告诫书。”女人笑着重复。
旁边社工老师唏嘘:“我做过不少个案,案主去了派出所又和解了,说是怕男人留下案底,孩子将来不能考公。其实,不管是我从书上学到的,还是这些年的经验,家暴这种事几乎都是慢慢升级的,要是第一次遇到就不姑息,绝对到不了追究刑事责任的地步,偏偏就是因为忍,忍着忍着,最后才到了既牺牲自己,又影响孩子前途的程度。”
女人也跟着道:“是啊,你们说谁还能比我当年更差呢?不也过来了嘛?”
一顿饭吃完,几个人与她道别,离开那家小饭馆。
坐上车,又返回街道办事处。路上,方晴开了手机,看着上面一连串来自戴哲的未读信息,还有不少是语音,质问她怎么还不回家,把女儿带去了哪里,估计也有自觉,没敢报警。
她一一点开,并没都听完,然后说:“今天这一天,真是……还是得麻烦你们,送我去派出所吧。”
那天晚上,方晴在大学城派出所做了笔录,虽然有妇联社工的陪同,但关澜和齐宋也没走,两人坐在车里等着结果。
齐宋自觉想说的很多,又不知从何开头。
最后还是关澜先提起那个未尽的话题,说:“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做过很多类似的案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齐宋笑笑,以为她只是搪塞,类似于与你无关,你别管闲事。
关澜却继续说下去:“我承认我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圣母,但那是我愿意,是因为我想去做那些事,那么做符合我的价值观。但是齐宋,我不是那种没原则的烂好人,如果我真的遇到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容忍,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你不用为了这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