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112)
“对不起,关老师,没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张井然最后说,和另外几个在法援中心值过班的学生一起,“但我们就是想让你知道,爱你的人很多很多,他们想对你说些什么……”
关澜看着,知道这些应该都是这短短的几天当中做的,在她阻止了他们去替她吵架之后,他们找到这些人,各自拍了视频,再经过剪辑,配上字幕。她两手捂住口鼻,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笑着。
齐宋抱住她,抚着她的肩头,是在安慰她,也是因为他自己需要这么做。
他在这些人里面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比如王小芸和她的父母、孩子;方晴和她的女儿,在她们的新家;还有罗佳佳和佟文宝抱着他们的宝宝,宝宝抱着一大捧花;以及做月嫂的大姐,他在城中村小饭店里见过的那个……其他更多的人,他不认得,却也知道他们都见证着关澜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恰如怀中她的体温和呼吸,那种馨香的暖意。
视频放到末尾,屏幕渐暗,他接着最后一个人的余音说下去:“我第一次见到关老师,是在西南区法院的五号调解室里……”
关澜听着,破涕为笑,伸手去捂他的嘴。
但他没有停下,捉住她的手,继续:“那一天,她戴着个口罩,没化妆,头发扎个马尾,两只手上拿着好多东西,电脑包,资料袋,律师袍,看起来那么单薄,甚至有点狼狈,让人好想去帮她一把。但是当她走进来,朝我伸出手……”
他回忆着,看着她,做出同样的动作,掌心略微向上,是一种邀请的姿态。
“那么笃定,自信,”他说着,“我当时心里就在想,是个老师傅。果然。”
关澜也看着他,手仍在他手中,与他握了一握。
那一秒,两人相识至今的一幕幕同样在她眼前浮现。其实尚不到一年,彼此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好像变了许多。
他们握手,同时拥吻。掌心,嘴唇,心与心,恰如此时此刻的感觉,不仅是爱欲,也是超脱其上的理解,以及无保留的信任。
齐宋的回忆,让关澜想到他们最初对庭的那个案子,却也让她联想到其他。
接下方菲的委托之后,除去方袁二人的家庭情况、财产状况,她也看了 GenY 上市计划的整个过程。
其中自然包括发布在证监会网站上的招股书申报稿。仅是一瞬记忆的回闪,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其中看到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此时再去浏览,果然没记错,真的是“清水错落”。
重读相关的条款,以及注解,关澜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当时做那个股权纠纷的案子,她手上的材料十分有限,只有许末从廖智捷的邮箱里找到的那些邮件,以及两次资产评估的报告。凭借这些信息,她猜到清水有被收购的可能,而廖智捷为了保证交易达成,必须尽快结束诉讼。只要她摆出打持久战的实力,他一定会给一个比较好的对价。
那个案子最终以她预想中的方式调解成功了,但她没想到,“清水错落”的收购价格竟然高达 1200 万美金。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替许末争取到了很好的和解条件,却原来还差得很远。也许就如生意场中常说的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实业,都不如资本市场上滚一滚。
可是,GenY 为什么会给出这么高的价格呢?“清水错落”在诉讼过程中,估值就已经下滑得厉害,廖智捷当时就说过,再做一次资产评估,根本得不到对许末有利的结果。GenY 却要以 1200 万美金的高价完成收购。而且,这还只是他们最近两年之内众多股权投资和收购项目之一。
带着这些疑问,关澜又把 GenY 所有的公开资料重新过了一遍。
IPO 准备期三年,替他们做辅导的就是至呈所。
去年夏天向证监会提交的材料,整个审核流程又走了将近一年,也算是当下排队上市的平均时长。
直到现在,静候发行批文。
等到批文一下来,便是封卷,初步询价,网上路演,最多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
说起来,距离成功发行只有一步之遥了,却也是最关键的时候,倘若出现管理层变动,被举报,或者立案调查,便终究是黄粱一梦。
又一周开始,关澜收到袁氏家办的回复,约她与方菲过去再谈一次。
听到这个消息,方菲有些忐忑,因为上次见面袁一飞最后是放了狠话的——他爆料,并且拖延财产分割,使她官司缠身,却没有钱应对诉讼或者支付赔偿。
但关澜却有不同的想法。这时候拼的就是心态,而一旦跳脱出来看,她给的确实已经是对双方最有利的方案。
去家办第二次谈判之前,关澜又与方菲沟通了一下,把新的想法提出来。
她问方菲:“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先做好公开那件事的准备呢?”
“什么?”方菲以为听错了。
关澜顿了顿,整理思路,给她解释:“上一次谈判,袁一飞其实已经亮了底牌,说出了他认为对你最不利的情况。当时薛律师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实际上也是因为觉得他露了底。”
方菲沉默,忽然说:“可我手上也不是没有他的料……”
“你是指 GenY 的 IPO 吧?”关澜问。
也许说得太过直接,直接到方菲怔住,隔了会儿才道:“关律师,要是我说我去举报他,会怎么样?”
“举报他什么?”关澜又问。
方菲字斟句酌,答:“GenY 的一些项目或许有问题。去年我跟袁一飞闹翻之前,他总在家里搞聚会,我听到他们高管之间说过,净利润不够,怎么把数字做大。”
“通过什么方式?有证据吗?”关澜接着问下去,心里却大致有了猜测,预披露文件里的那个名字,“清水错落”,以及其他那些投资和收购。
然而方菲沉默,她不知道更多,也没有证据。
关澜想了想,答:“IPO 阶段被举报有很多先例,给证监会写举报信,或者网上发公开信的都有,理由诸如虚假披露,欺诈发行,带病过会。但举报必须是实名的,后续也要经过调查才能定性。你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这么做除了拖延时间,对你们离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的意思不是真的举报,只是这么对他说。”方菲解释。
关澜提醒:“威胁和恐吓都属于胁迫,在这种情况下签了离婚协议,袁一飞一旦反悔,完全可以主张并非是自己的真实意思表达,一年之内都能请求变更或者撤销,尤其是财产分配,他更有理由拖延了。”
“那怎么办?”方菲问,声音沉下去。
“我的建议就是前面说的那个,”关澜回答,“你自己先做好公开婚外情的准备。到了那个时候,你和袁一飞之间谈判的局面会彻底改变。”
方菲再次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关澜继续道:“网上针对我的那些言论,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我看到了,你有那么多学生和当事人替你说话,太好了……”方菲答。
也是在那几天,政法学生拍的那段视频上了热榜,还有赵蕊,当真发了那张绫波丽与明日香,coser 圈里也有人出来说,cosplay 并不等于搞擦边,尤其是十多年前的漫展。水军还在,但已经不是最初那种一边倒的局面了。这或许也是家办让步的原因之一,她这个律师,真的不怕他们。
“我对你说过我不在乎,”关澜回想过去的这几天,“但其实谁又能真的不在乎呢?我也有过失去控制的感觉,好几次。可是,也有个人对我说,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是由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定义的,比如我教过的学生,我做过的案子,不会因为一次两次错误的选择,或者某些人的几句话就都被否定了。你也一样。”
“如果我这个人就是没那么好呢?”方菲轻轻笑了声,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