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11)
然而,那边许久没有反应,直到快中午才收到回复,也是一个字:Hi。
齐宋随即问:哪天有空约饭?
已经把杨嘉栎排的那个总结翻出来,只等对面回复,想办法把时间调好。
不料关澜却答:这几天有点忙,下周末再找你。
齐宋看了会儿,才回:好。
对话就停在此处,一连停了几天。
到后来齐宋已经不抱多大希望,空暇想起,又找出来看,越看越觉得熟悉。因为他也经常跟不大想理的人装忙。感谢律师这个行业,人家一般都会相信。
转眼一周过去,到了周五晚上,客户的电话接完一个,又来一个。齐宋一直想,这是最后一个了,但偏偏停不下来。人性使然,世上所有的甲方都喜欢在这个时候给乙方布置作业,其中似乎有个小小的心思,希望可以把周末两天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加倍值回票价。
直到手机上跳出绿色图标的提示,是一条来自“高手”的信息,说:周六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齐宋还在一个电话会上,本想晚点再回,也好不让关澜以为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转念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幼稚了,直接打字调侃一句:忙完了?
消息发出,才发现好像更不合适。文字辨不出语气,这三个字,后面加上个问号,有些怨艾似的。
他索性几句话结束会议,又给“高手”拨了语音过去。
对面即时接起,倒是正常聊天的模式,直接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是啊,这周一共开了七个庭,还是取消了两个之后的数字,光今天一天,网络立案十六个,现场立案两个,写了一份上诉状、一份调解协议、一份庭后情况说明,还不算见当事人和微信上咨询。”
“倒是没在法院碰到你。”齐宋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说的忙,原来是真的忙。
关澜说:“我们去的地方不一样。我做的几乎都是离婚,跑跑基层法院民一庭,像上次那样坐到商事庭调解,一年都没有一次。”
齐宋问:“生意这么好,那开学了怎么办啊?”
关澜回答:“开学就不接这么多案子了,而且暑假是旺季。”
“你接案还有旺季淡季?”齐宋愈加笑起来。
关澜却给他解释:“离婚就是这样的,春节、五一、十一之后一波,中考、高考之后又是另一波。前面这一类大多没孩子,或者孩子比较小,因为家庭矛盾突然想离。后面这一类,大都忍了很久,能达成一致的都协议离了,但凡找了律师起诉,多半在财产或者孩子抚养权上有很大的分歧,很麻烦的……”说到一半停下,轻轻笑了声,又补上一句,“不好意思啊,尽跟你抱怨了。”
“没事的。”齐宋答,并不以为这是抱怨,只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对面静了静,像是一时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
“我明天有空的。”齐宋开口提醒。
关澜又轻轻笑了,说:“好,你想吃什么?”
“你住南郊附近吗?”齐宋问,“我过去那边找你。”
关澜想了想,却说:“还是约在市区吧。你要是没什么忌口的,一会儿我发个餐厅定位。”
齐宋回答:“没有,都可以。”
“那行,”关澜说,“我要开车了,明天见。”
“好。”齐宋答。
听见语音挂断那“叮”的一声,又一次觉得熟悉。与人约会不约在惯常出没的地方,这好像也是他的习惯。他忽觉讽刺,实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周六下午,赵蕊在微信上找关澜,说:今天尔雅不在你那儿吧?
关澜回:嗯,一早黎晖接走了。
赵蕊说:那出来玩会呗,我晚上约了个跳舞课,两人同行一人免单,恭喜你成为免单的那一位。
关澜瘫沙发上看着这句话笑。赵蕊结婚多年没孩子,工作也不算太忙,闲时总在外面玩,难得她有空就带上她。
可惜今天不巧,她笑完了还是回:你不早说,我晚上已经约了人。
赵蕊仿佛雷达响起,接口便问:谁啊?
关澜不想说,含糊道:就一个人,工作上认识的。
赵蕊一向直接,又问:男的还是女的?
关澜一滞,回得稍慢了些。
赵蕊即刻道:肯定男的。学校里的?还是做案子认识的?
关澜只得把已经编好的谎话删了,重新简略回答:是个同行,帮了我一个忙,所以请人家吃顿饭,就这么简单。
赵蕊觉得没劲,丢下她不理,可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又发来一个问题:我就随便问问啊,说错了你别介意。
关澜回:说。
赵蕊:你说的这个同行,不会是齐宋吧?
关澜服了这 HR 的记性和洞察力,一时不知该答“是”还是“否”。
就这一犹豫,赵蕊那边已经给她做实了,说:果然……
紧接着又跟上一句:上回你跟我提起这个人,我就觉得怪怪的,那时候就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关澜当是什么大事,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好,问:什么呀?
赵蕊却不直说,只道:这种做律师的,你私底下还是少接触吧,一个个都是精致利己主义,刚刚认识互相说了个名字,算盘已经打到十年后了。
关澜笑,提醒:喂,我就是律师。
赵蕊说:你不一样,你就是学不会替自己算计别人,我不能看着你被别人算计了。
关澜这下更好奇了,问:你到底要跟我说他什么?
赵蕊那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输了好久却没有新消息发过来,最后索性打了电话,才刚接通就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齐宋在至呈的外号吗?”
关澜笑答:“记得啊,不就 Single Man 嘛,你说他这人有点独。”
赵蕊叹口气,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说:“算了,为了你,我职业道德不要了。”
关澜不响,静等下文。要说意外倒也没有,上一次她们聊起齐宋,她听赵蕊的口气,就猜到此人不止工作上“独”这一个特点。
赵蕊果然说:“他前女友,原来是至呈所知识产权组的,当年离开至呈的时候,就是我给她做的离职面谈。很厉害的女律师,做的都是最高法的案子,那天趴在桌子上哭。”
“是什么事?”关澜问。
赵蕊回答:“齐宋跟她,两人交往了大概三四年,除了在 HR 做过备案,身边没有一个同事知道他们的关系。齐宋也不肯跟她去见家里人,她等不起,下了最后通牒,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齐宋说自己独身主义,不想结婚。她又问是现在不想结,还是永远不结?他说永远。”
关澜听着,仍旧不觉得意外。齐宋给她的感觉,就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哪怕他们只见过几面而已。
赵蕊大概也查觉到她的态度,继续补充证据,说:“反正那天还说了许多他们交往当中的事,我一听就知道齐宋这人是那种典型的 AvPD。”
“什么 PD?”关澜问。
“AvPD,Avoidant Personality Disorder,回避型人格障碍。”赵蕊专业回答,她大学念的就是人力资源,略通心理学,虽说 HR 口中的心理学多少有点民科,但分析起来照样一套一套的,“他就是仗着人还算聪明,读过几年书,工作上的社交困难是克服了,可一旦涉及亲密关系就是个大渣男,有问题不会解决,只会逃避。你不信可以去网上查,有多少人在控诉 AvPD。跟这种人谈恋爱,无论你怎么付出,都不会有结果的。”
但关澜只是反问:“你觉得我想跟他怎么样吗?”
赵蕊一怔,却也明白她的意思。关澜早就说过自己无意再婚,过去几年里都是这样,前一任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分掉的。
电话两端一时沉默,好像都想起从前的事。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再那么难过……”赵蕊说。
倒是关澜开口安慰:“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