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雨(26)
她不停地游,嘴里不停地念:“忘掉忘掉忘掉……”
保洁阿姨喊了她几声,她充耳不闻,阿姨也不是工作人员,便没再管了,只提醒这里十点会关灯,会有工作人员来闭馆。
夏灯没有回复,馆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游累了,平躺漂浮在水面。
好像耳鸣的问题没有了。
阿姨说得不准,不到十点就关灯了,整个游泳馆只剩下监控的红点闪烁。而且工作人员没有检查水里。
她一下想起前段时间网球馆闭馆把男孩锁馆里的事,莫名后怕,上岸准备离开。
站在池边,她脱掉外套拧水,突然更衣间的位置传来动静,她警惕地停下动作,看过去:“是谁?”
没人回答。
夏灯不再问,正要走,身后传来:“我看见你跑进来的。”
一个男声。
夏灯觉得她没理解错:“也看见我从清吧跑出来了?”
“是。”
夏灯好不容易快要转移的负面情绪死灰复燃了。
她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疯狂地想开心的事,比如小姨就要从曼彻斯特回来了,余焰女士给她买了喜欢的书,丁司白先生介绍她“这是我优秀的女儿夏灯,她是游泳运动员。”
想啊想啊。
忘掉忘掉。
挨过这一会儿,她起身,缓慢走到更衣室外那道墙跟前,停住,没再往里走,只是问:“给我披衣服那个人,是你吗?”
他没说话。
夏灯没看见那人的脸,不过应该是他了,轻声说:“谢谢。”
他沉默着。
夏灯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轻吞口水,声音微哑:“能不能……”
“嗯。”
他没等她说完,似乎无论“能不能”后面是什么都能答应。
“能不能你也忘掉……”夏灯声音里明显的抖。
“好。”
夏灯从体育馆出来看到余焰女士的车,她还没奇怪怎么会。余焰女士已经下车,过来把她搂住,说有人打电话去了公司,说她被同学逼着喝了酒,现在在离家不远的游泳馆。
夏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扭头,朝黑灯瞎火的游泳馆看上一眼。
这件事没发酵,也没传播,只是孙越川因为摔断腿转学了。为什么腿断没人知道,只有传言说他伤得不轻,要休养多年。
到高一下期分班时,夏灯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人。
*
夏灯听着王萝予讲述过去,慢慢拾起这段旧事。
王萝予说完她知晓的版本,解释道:“那天拍了很多照片,都在一个同学相机,说好每人发一份,事后他说相机丢了。我当时也有用手机拍几张。后来换手机,我把所有照片都存在空间,其中就有这一张,也因此传播开来,被人到处说这是游风早恋证据。”
“我那时候没注意传言,能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翻篇的吗?”
“这张照片是肖昂偷走报给老师的,老师没处分,他觉得不公平,把这件事发到了人人网。”
“他自己坦白他告诉了老师?”
王萝予点头:“那个人人网账号关联一个博客,博客首页分享的挪威诗人诗歌是我翻译后分享给他的,所以我知道是他。”
夏灯分析不出肖昂的动机:“他为什么?”
“他就想游风从A班降到B班,老师佯装不知,他气不过,把原委发出来,暗指老师包庇,想大家由此孤立游风。但我们当时那个环境,欺软怕硬,谁敢孤立游风呢。他受不了,就转了文。”
夏灯都知道了,心绪逐渐混乱。
王萝予说了许多,不知道夏灯主要想听哪部分,不过她也不会问,她只会因拮据的生活逼自己开口:“夏灯。”
“嗯。”夏灯回神。
“我看你出了很多书,国内还没上。我得看孩子没办法出去口译,所以……”
夏灯拿起旁边椅子上的袋子,正好装着她的书,递给王萝予,说:“确实在考虑国内发行,你有兴趣我可以跟编辑讲。”
“谢谢。”
“我不做人情事,是看了你的译作,那本《幸福计划》写得太好。”
王萝予腼腆一笑,重逢时那副拘谨劲儿又回到她身上。
*
回家路上,时间突然变得漫长,夏灯好像不是行驶在马路,而是岁月这条长河中。
笨鸟,我让你忘掉,你就忘掉了啊?
你怎么那么爱我呢?
而且你怎么总是让我去猜你呢?你怎么不来猜猜我啊,你再仔细找一找,看看我有没有瞒着你些什么啊。
笨死算了。
第十七章
夏灯是在新闻上看到H²O公司“Sumardagurinn Fyrsti”这个运载火箭项目立项消息的。
她沿着环京大道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南到最北,眼看着夜色降临、街灯亮起,一盏连一盏,像是切割线,完成北京这颗千面切工钻石。
快到家时出版商发来消息,诧异她怎么不自己写,又不是国语不好,为什么还要找翻译。但也说如果考虑译本,王萝予文笔确实非常棒。
夏灯就是因为这点,她的书更像日记,记录她在世界各地观察作业的始末,如果邀请到王萝予合作,有王萝予顶级文笔的加持,一定增色不少。
跟出版商编辑沟通后,编辑又回复:“那我去跟她约一下吧,把你原话告诉她。”
“嗯。”
夏灯回完这条微信刚好进家门,放下东西去洗澡,再顶着一头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瓶冰啤酒,靠在桌前闭眼享受。
脑海不知为何又想到更衣间前的墙。
为什么她那时候从来没想过墙后面是他?如果她知道,一定不会因为曾经那点荒唐心事感到羞耻悔恨。
想想可能因为高中时期她一直觉得他对她有意见。
她的视角里,游风从倒数第一一跃成为正数第一,她从倒数第二沦为倒数第一,她虽然对名次不在意,但他突然之间不再给她垫底,她是会有心理落差的。
她那时就觉得他不愿与她被一起说是两个大废物。
再就是赵苒提起的橄榄球比赛,她比赵苒多了一些事的记忆。
*
十三年前,高一上学期,橄榄球赛。
比赛当天游风十分耀眼,观众席中一直有人喊他名字,为他尖叫。他始终面无表情,仿佛眼里只有球,结果在转向观众席后突然变脸。而他目光投向的地方,正好是夏灯座位。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变脸,但不觉得跟她有关系,照旧抬头挺胸看比赛。
直到他多看了几眼,周围人都开始向她投来异样眼光,即便她不知原因也还是放弯了背。
比赛结束后,赵苒去找她那时的男朋友,跟夏灯约定门口见。夏灯一个人往外走,突然被人喊住,扭头见是其他校队球员,也是余焰女士朋友的儿子。
两人还没聊两句,一颗橄榄球从他们中间飞了过去,带起她耳边碎发。
男生很生气,扭头看到是游风,更气不打一处来,捡起球扔回去,随即皱眉问道:“有意思吗?”
夏灯也已回头,正好看见游风神情平静地接住球,平静到不像抛球者。但就算是她一个第一次看球赛的人也知道球就是他的。
“什么?”游风说。
男生也很愿意重复,正觉得前一句气势不足呢,这一句鼓足了劲儿嚷:“问你有意思吗?”
游风没回答。他头发被汗湿了一些,脸上有擦伤,似乎是比赛时不慎造成的,厚重的护具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旁边有两个女生一直问他要不要先去医务室看看,还给他拧开水,给他端着。贺仲生给他拿着衣服,还要从他肩膀把包拿下来。有他们这些殷勤行为的加持,哪怕游风只是站着不动,没有指使,也没有逼迫,都让人觉得比一个纨绔少爷还讨人厌。
男生又扫一眼他左右护法,讽刺道:“你也就赢这次了。”
游风说:“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