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60)

作者:惘若

教授还在台上讲解枯燥的理论,苏阑望向窗外,恍然间才想起,《竹叶舟》里头不是有段戏文:“分明是一枕槐安,怎的倒做了两下离愁?”

她撑着头倏地笑了。

*

2018年秋。

苏阑在交流结束后,过程非常曲折地考入三一学院读经济学博士,又一路熬到了博三。

算起来,她离开北京,已四年有余。

比起在P大念书时的谈笑有鸿儒,Cambridge留给她独处的时间更多,在这个安静、古朴又庄严的小镇里,苏阑才算读懂了立身之本四个字。

虽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文献多得永远读不完,课听着听着就跟不上。

不时还得接受从各地知名学府涌来的神仙同学的降维打击,在Due前疯狂透支健康已经成为恶性循环,可偏偏还要在人前展现出完美兼顾学习、社交和求职的十全形象。

好多次凌晨两点从图书馆出来,苏阑就在想,也许压垮她的根本就不是学业。

真正让人崩溃的,是时时刻刻,不能倒塌的人设。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没来由地想到沈筵,想起那个混蛋。

如果沈筵在,他会怎么说?

他一定很温柔,会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父兄式的口吻:“你其实可以选择做自己,且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而那两年里,苏阑在沈筵面前从来是率性而为的,其实仔细想起来,她无理取闹发脾气的次数要多得多。

身在其中难看清,他那样一个被捧惯了的公子哥儿,竟也没有哪回认真地跟她计较过。

苏阑的导师是一位白人老太太,除下教书这项毕生事业,一辈子的追求就是为女权奔走。

那年大洋彼岸发生了多起黑人妇女被性侵的案件,她的导师收到联合国妇女署邀请,前往设在纽约的总部为这些受难妇女们伸张正义。

这些本来与苏阑无关,所以坐在老太太办公室里听她絮叨的时候,她一边打磨着毕业论文,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讲,并时不时做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彰显同理心。

但当她听到老太太顺便要在MIT任教一学期的时候,苏阑就不乐意了,她明年就面临着毕业,这个时候换导师,不如直接把她从伊利大教堂的楼顶上踹下去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要知道作为整个剑桥郡最高大的建筑体, Ely cathedral高达163.7米,从那上头掉下来和临阵换导师下场一样。

都是必死无疑。

苏阑合上电脑,白皙的手指敲着桌面,沉思了好半天, “如果换导师我该选谁好?”

“everyone.”

她简直要被导师的大气感动哭了。

但白人老太还是慈悲为怀地给出了第二种方案, 就是跟她一起去MIT交流, 并将这所QS排名第一的理工学校吹得天花乱坠,还许诺苏阑去Merrill实习。

苏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总要让她做抉择?

实不相瞒,埋头念了这么年书,她都快读出生理性反应了, 冷不丁又换一学校, 谁有那么多的精力去适应?

毕业论文已让她自顾不暇。

因此, 她只答应导师回去想想。

但很快一则新闻就改变了她的念头。

邝怡这些年在中福混得很不错, 去年当上了个办公室副主任,每天在朋友圈里发些集团消息。

想来也是天意要人如此, 从来翻看朋友圈如昏君批阅奏折般走马观花从不上心的苏阑, 点开了邝怡刚发的链接。

作为老牌G企巨头,他们的公众号也做得高人一等,她点开的消息里,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中福一把手——也就是京城那票公子哥的翘楚沈筵, 即将随出席来年一月举办的冬季达沃斯论坛。

而在此之前, 国内考察团将先行访问欧洲的知名高校, Cambridge就在其列。

苏阑盯着文末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沈筵一身深色西装,站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白色衬衫也还如从前一般, 总能被他穿出禁欲的味道, 斯文和温雅的外表犹在,但她瞧得久了,总觉得他那副金丝镜框后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起了点子凶性,读不出任何情绪,冷得没什么温度。

不过才四年的时间,沈筵就已经挣脱了千年老二名不副实的束缚,真正做到大权独揽。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魅力有多自信,哪怕这几年她人在国外,连半个正儿八经的追求者都没有。

保不齐人沈董已经成了家,和他那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着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的日子,早把昔年那桩破事儿忘了。

但像这样尴尬的碰面,还是能躲则躲更好些。

苏阑当机立断给导师回信,表示博士最后一个学年的青春和热血,她愿意抛洒在美国东海岸。

在她登机去波士顿的第二天,沈筵便随国内的考察团抵达了伦敦,英方隆重举行晚宴以示欢迎。

三一学院的院长也有出席这场仪式,沈筵端了杯酒坐到这个极负盛名的历史学家身边,照常寒暄几句后又聊了段他感兴趣的文艺复兴史,这也正是这位学者的重点研究方向。

在打消他的疑虑后,沈筵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问起来了国内留学生,他竟对苏阑有印象。

一连串的‘Pulchritude’、‘Goodliness’、‘Sightly’夸出来,沈筵听后勾了勾唇角,这薄情寡义的小东西走到哪儿都够招人的。

但院长又补充说他来的不凑巧,苏阑昨天才跟着她的导师去了美国交流访问,再回也得是毕业典礼那会儿了。

沈筵哂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信世上会有这么不赶趟的事儿,小姑娘成心躲着他呢。

当晚沈筵失态地喝了很多酒,但仍兴致勃勃要独自去泰晤士河边散散步,他用了这么些年才走到这儿,才能走在他的心尖子走过的路上去看一看。

如果他也看遍了Cambridge每一座哀晼崇高的中世纪哥特式建筑,抚摸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石门,踏上过牛顿曾跺脚测量回声的北回廊,瞻望过收藏着埃及古物的Fitzwilliam博物馆,是不是就离她又近了一步?

萧瑟秋风将他的衣摆吹得上下翻飞,他半倚在栏杆上,远远望去湛湛然如谪仙般容光殊绝。

几个亚洲面孔的留学生裹着衣服,蹦蹦跳跳从他面前路过,边走边回头看几眼沈筵,然后笑闹着跟旁边的同学讨论说:“他长得好像个男明星哦。”

沈筵淡嗤了声。

醉意漫上来的时候人难免昏沉,沈筵大力摁向眉骨,烦躁地扯开了领带,攥在手里将它揉得已不成样子。

他又想起从前来,苏阑垫着脚给他系领带的模样,刚开始的时候她手脚还生疏得很,又憋着一股好胜劲儿非要系好。

沈筵也不开腔,就静静地看着她干着急,实在气不过了,苏阑就信手将领带一扯,“册那上班嘛,你穿那么体统干什么啦?要勾搭谁呀?”

这就是苏阑了。

分明是她自己做不好,反倒要给沈筵安一莫须有的罪名,但他耐不过她婉转而绵软的腔调,怎么样都生不起气来。

沈筵神形惫懒地独倚河边许久,指间一支烟已燃了大半截,白雾慢慢地升腾起来,轻寒又沉冷的薄雾似笼在他眉宇间。

他掸了掸烟灰,无悲无喜的目光隐隐浮动几分阴戾,忽地轻笑一声,“你可千万藏好了,阑阑,别再落回我手里。”

*

苏阑到波士顿以后,日子过得疲于奔命。

除了手头上亟待完工的毕业论文之外,还得应付MIT日常的教学指标,不能叫人这么大一座庙觉得,她一外来的和尚摆谱不念经。

而她那整天忙着伸张正义的活菩萨导师,以素来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很快就将她成功推荐到Merrill Lynch总部实习。

其实刚入职的实习生,能接触到核心业务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做些dirty work,也就是边缘性的工作,诸如对照底稿做目录整理,查找行业规模数据以及罗列可比信息,或是更重要一些的,参与会计科目的函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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