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6)
可邝怡是家中独女,她父母坚决不同意她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尤其还是为一男生。
这就是每逢大四多分手的标本级现象之一了。
苏阑轻声问,“你们真分了?”
邝怡装作云淡风轻,“谁都不妥协,他连异地恋都不肯,只有分手了。”
怎料这句话被路徵听了去。
他高声道:“我不会和你分手的,不就是异地吗?老子不信这个邪了!”
邝怡一贯爱他这副读书人的酸文假醋下盖不住的地痞样儿。
她当即跑过去,“你怎么想通的?”
“靠!老子昨晚喝多了倒在路边,看见两个穿汉服的女生,还以为我他妈已经升天了。”路徵把自己的棒球帽给她戴上,一把将她兜到怀里摇啊摇的,“我一想那哪儿成啊?我死了你不得哭死?”
邝怡呸了一声,“你爱死不死,谁给你哭丧?”
看来今晚这对冤家还有的腻呢,苏阑边笑边摇着头独自上了楼。
少年人之所以称之为少年,是因为他们永远横冲直撞。
想做便去做,管什么对错?
在苏阑听起来,连这声呸都是甜滋滋的,胜过千言万语。
而这次跳湖事件注定会成为p大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多久几个学院之间就传开了,而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则是哲学系那个青春洋溢、来头不小的陆少爷表白失败后,为冰山学姐寻死觅活,伤情过头奋不顾身地跃进湖中。
就苏阑和邝怡去食堂打个饭的功夫,已经听见了十来拨各色人等在议论。
邝怡拿筷子当话筒:“作为当之无愧的女一,我能采访一下,您现在的心情如何么?”
苏阑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架势,淡定地伸长了筷子挑干净菜里的葱段,“这女一换人当吧,我是当不明白了。”
他们嘴里的故事根本和她不搭边,整段扑朔迷离的描述里,唯一可考的只有未名湖这个地点。
她们的辅导员秦教授就在这时候朝她们走来。
他放下手里的饭盒,“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两个人同时问了句好。
邝怡说:“老师今天不吃小灶啊?和我们同甘共苦来了?”
秦教授扶了扶眼镜,“我找苏阑有点事情。”
苏阑转头,有些纳闷,“怎么了?”
第5章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校长一朋友家的孩子今年升高三,想在文化课上冲刺一下,”秦教授也不多绕圈子,直接了当地点明了来意,“你当年的高考成绩可是接近满分的,又是咱们全院绩点第一的女才子。”
邝怡咽下一大块花菜,“哎哟喂,校长的朋友,那不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总不至于让我们苏才子白忙活。”
秦教授说:“那当然不能,也就一整个学年的课程吧,每周去三次,校长跟我说的是十万。”
邝怡不争气的眼泪快从嘴角流下来,“老师你看我能行吗?我虽然说是经常翘课挂科,但好歹也是您培养出来的,上阵还需父女兵嘛。”
苏阑其实并不是很想去。
高门大族家里规矩多,她偏生又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但架不住人开价猛,一下子读研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秦教授还在和邝怡说笑,“我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
他是全院年纪最小的教授,才四十不到,和班上的学生都处成了朋友。
就连他前年求婚的点子都是邝怡一手策划的。
邝怡这个大孝女说:“放心吧老师,我会常回来看你的,还有我师母。”
“那倒不必了,以后你少在外面说我教过你就行了,丢不起那人。”
邝怡:“.......”
秦教授回过头问苏阑,虽然是校长所托,但他更尊重他的学生:“我也就是个传话的,你要是不乐意,找个理由推了也成。”
苏阑满目真诚:“钱倒无所谓,我主要是喜欢给人高中生补课,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就不用推了。”
邝怡忍不住为她鼓了鼓掌,“多志存高远的大好青年啊,简直是时代新风吾辈楷模。”
秦教授端起饭盒就走了,临走之前还笑着横她俩,“你俩快团个相声组出道吧,一应费用从我的工资里出。”
苏阑舀了一勺排骨汤吹着,“首先,您得知道工资卡密码,师母她设了实变函数。”
秦教授:“......”
苏阑就是这种姑娘。
外人眼里觉得她多少有点端着,亲近的人只想把她的嘴给缝上。
邝怡越想越觉得蹊跷,“咱们学院这么多人,外地考来的哪个不是状元?怎么偏偏请了你去?”
“老秦没准儿是怕我辍学。”苏阑想到的是另外一层。
*
苏阑永远都会记得,她第一次走进大院的那一日,是个雾重的阴霾天。
午后酥雨轻急,风吹小窗低迷。
她裹了毯子在宿舍复习,忽然就接到了沈家司机的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
苏阑换了条正式些的衬衫裙,既显得郑重,又不觉古板,和她这个年纪的蓬然正适配。
她打了伞走到楼下,司机忙来给她开门,“苏老师你好。”
苏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辛苦你来接我。”
司机坐得笔直,一看就知道是当兵出身,而且话也不多,他只说:“太太怕苏老师头一回去找不到路,特地让我来接你,下回恐怕就得苏老师自己去了。”
苏阑在后座点了点头。
这是应当的,总不能回回都让人来接,那成什么了?
车徐徐驶入大院门口。
司机又交代她说:“因为这是沈家的车,所以警卫不会拦,苏老师下次再来,记得先和周妈打招呼。”
苏阑一一记下。
而他口中的周妈,是沈家用了十几年的佣人,打理着大小事情。
随着沈家老二的升迁,由南到西,由西及北,但始终都在沈家工作。
这年沈筠调任回京中,因是在天子脚下,要格外注重影响,身边的人精简了不少。
苏阑一下车,最先看见的人就是周妈。
她五十出头的年纪,容儿长脸,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会转,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人,衣着严谨,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周妈引着苏阑进门,“苏老师气质真是好。”
气质好?
她和邝怡曾经总结过什么样的女生算气质好。
无非就三点:平胸、话少、表情吊。
由于这理念已经深入她心,所以苏阑听人夸她气质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低头看胸部。
还好,她36D的胸脯依然挺拔,那大概是和后两者沾边。
她话少,脸还丧。
却也由不得她不丧。
她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学生,从出生就长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有成群的保姆司机围着她,成绩不好了随时让校长安排人来补课。
嗯。
苏阑心里一点也没有不平衡呢。
周妈拿了一双苏绣丝质拖鞋给苏阑换上,因怕雨点打进来,室内早已合上窗屉,四下里寂静无声,她踩在米黄地蓝勾缠枝莲纹羊毛地毯上,因是纯手工所制,站上去份外柔软。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门外鸣笛声。
周妈也没空再招呼她,只镇定地吩咐佣人道:“太太回来了,我刚沏好了一壶金骏眉,你们端上来。”
说着自己拿金镊子往银胎绿珐琅鎏金嵌红宝石的高足炉鼎中加了一块香料。
时有香烟袅袅飘出,被房中的暖气一催,苏阑只觉春意盎然。
此刻的她,满脑子里都只剩下四个字,礼崩乐坏。
随着一阵高跟鞋的滴答声由远及近,沈太太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苏阑眼前。
不知她真实年岁几何,但保养的十分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
她客套地笑:“是苏老师来了吧?快请坐,我饭局才刚散了,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