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52)

作者:惘若

苏阑到这会儿才肯说一句半句的实在话。

沈筵点点头,“我听出来了。”

苏阑问:“怎么是听出来的?不该是看出来吗?”

沈筵低头磨擦着她的耳尖,“如果不是想我的话,你也不能叫那么响。”

“......”

苏阑又继续说起了之前的话题,“知道为什么说突然觉得很爱你吗?”

沈筵真诚地发问:“我可太想知道了。”

“我一直都是个很难搞的人,个性强,说话又呛,事儿精,最麻烦的是,我不懂怎么维护一段长久的关系,友情爱情都是,但凡彼此间出现一丁点波折,我就会不断告诉自己说,这样难的话,不如算了吧,好像也不是很需要这个人。”

苏阑顿了会儿。

沈筵示意她继续,“接着说,我在听。”

“可是你偏偏就不一样,你那样惹我生气,我都没想过和你算了,”苏阑这会儿真是掏心掏肺了,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有些震颤,“而当再见到你人的时候,天大的气也消了,你好像总在我原则之外。”

沈筵用力将她往怀里揉了揉,“我能永远在你原则之外吗?”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没有人能给永远这两个字打包票。”

苏阑没有片刻思索, 就给出了官方回答。

沈筵故意叹了句气,“就您说话够呛这事儿,在床上能改一改吗?骗骗我你就会怎么样?”

苏阑嗤笑一声,“好, 你永远在原则在外, 除非你背着我偷人。”

“偷人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那是不可被饶恕的罪名。”

苏阑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她嚯地坐了起来,摁开床头的台灯,沈筵被灯光刺得闭上了眼。

她双手撑着床,悬在沈筵上方,“你背着我在外面瞎搞了?”

“胡说。”

晚上他们开车去鮨極kiwami吃饭。

因为有这家顶新鲜的餐厅存在, 苏阑才觉得, 南京好像也不是日料的死门。

沈筵提着壶清酒打量产地, “瞧着你对南京, 还挺熟门熟路。”

“你查了我个底朝天还能不知道?我爸是南京人,只不过因为我爷爷在扬州任职, 才定居在那儿。”

苏阑一边看料理师处理刺身一边轻声道。

沈筵端着酒杯摇头, “还真没查那么仔细,后来爷爷既然都退休也病故了,怎么不回南京来呢?”

苏阑双目微瞠地看向他, “好一个何不食肉糜的贵公子!我家哪来的钱呀, 回南京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你给批救济金吗?”

沈筵被她骂笑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这文化人儿一旦刻薄起来,确实是比旁人要厉害三分。”

沈筵随口问道:“那你爸爸他呢?也不想着回来。”

苏阑有一刹那的低默, 捏着刀叉的手顿了顿。

“他早就回来了, 睡在河底下呢。”

她望着窗外秦淮河的方向, 声音不自觉地掺上了哽咽。

沈筵立刻明白了,一下子紧张起来,“当我没有......”

苏阑强自笑了一下,眼眶里波光嶙峋的,语气很淡,“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跳了秦淮河自杀了,这件事儿上过报纸。”

这倒是没听市委的人说。

沈筵喝下杯酒,“我不该提,自罚一杯。”

苏阑再道:“在我爸还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很有诗情的人,家里现在还挂着他写的词作的画,当然是在没患病前,后来他连人都分不清了。”

沈筵皱了皱眉,“什么病?”

“间隙性精神分裂症。”

“我爷爷那人自恃身份,不许他娶一个下放时认识的乡村女教师,柏阿姨被迫嫁去广西,我爸人也变得神经了,我爷爷就赶着为他做主娶了我妈妈过门。”

沈筵几乎能猜到结尾,“他们过得不幸福是吗?”

“他们有过两年好日子的,只是天不作美,偏要让我爸去广西出差,他得知初恋情人在婚后第一年,就被丈夫折磨死了的消息以后,整个人就不太撑得住了,回来后没多久,就开始疯疯癫癫起来。每天坐那儿就抽自己耳光,一张脸都紫肿了,凭谁过去劝都要挨顿毒打。”

苏阑很平静地叙述着,那样子真像在讲报纸上的新闻,仿佛和她半点都无关。

沈筵轻声问她,“那为什么要跳秦淮河自杀?”

“因为他和柏阿姨同看的第一出戏叫《胭脂井》,讲的是陈后主和张丽华凄美的爱情故事,宋人张耒曾写下《怀金陵三首》,其二便是,‘璧月琼枝不复论,秦淮半已掠荒榛。清溪天水相澄映,便是临春阁上魂’,和《胭脂井》说的正是同一个故事。”

沈筵听得十分着迷,她念诗的时候很好听,中国五千年浩浩汤汤的语境经了她的口说出来,有种别样的般般入画,他爱极了这时的她。

苏阑强稳了稳心神,手里攥着杯子,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我爸在死之前清醒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会送我上学,带我去游乐场,余下的时间就不停地写这首怀金陵。”

“再然后呢?”

“他纵身跃进秦淮河,真成了临春阁中魂。”

沈筵察觉到有泪滴在他的手背上,苏阑上挑着的眼尾莹莹泛红,冷寂的目光中有锦绣烧灰的怆然,“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年幼的女儿,去追求他所谓的爱,真的我一点都不怪我妈妈讨厌我,她是应该厌恨我的,我家把她好好一个姑娘骗得嫁进来,叫人守一辈子活寡。”

沈筵伸出指背为她擦着泪,“要知道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走进死胡同一样的迷局里出不来,你爸爸是情关难过。”

苏阑泪眼婆娑地问,“情这回事,真有那么难吗?真的有吗?”

沈筵什么都没说,只是虔诚又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吻着她的发梢。

在她离开很久以后,沈筵每一回因公务到南京来,他站在游人如织的秦淮河畔,总会想起这个片段,他们有过无数次的肌肤之亲,却都不如这趟交心来得深刻。

那一年的沈筵,满身戾气直如孤魂野鬼,才隐约摸到答案的边缘,他很想跟她说:“情之一字,阑阑,真是磨人。”

但他已经没那个机会了。

*

苏阑回了北京以后越发的忙起来。

一是要抓紧时间在下学期内修完全部的课程,二则,沈瑾之那边的分数拔高速成班也要齐头并进。

日子过的疲于奔命,每次放了学她几乎都是跑着下楼的,上车后让司机开快点,才能赶在大小姐到家前准备好卷子。

有几回她在大院门口碰见郑臣,苏阑连片汤话儿都没空和他瞎扯,跟阵风似的就从他身边跑过去。

她总能听见郑臣在身后喊:“你给我慢点儿跑!仔细跌跤了,一天天的急什么!”

那天李之舟去P大讲一堂公开课,傍晚开车路过图书馆,就看见郑臣的车停在外头半天没动。

他摁了摁喇叭,“干嘛呢你在这儿?你二伯早下班了。”

郑臣指间夹支烟,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灰,头靠在椅背上说:“我二伯一老头儿,有什么看头?谁还能来找他呀。”

找郑校长的人多了。

李之舟顺着他目光一看,落地玻璃窗边正坐着宁静娴雅但嘴毒的女高知苏阑,人家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李之舟似笑非笑的,“都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呢?”

郑臣的眼睛就像长在了玻璃窗上,“最近少见她,有点想得慌,她整天疯疯怔怔的不知道瞎忙活什么,今儿我得空,看看她就走。”

李之舟揶揄道:“瞧着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你索性来段偶遇,跟许仙似的给人送把伞。”

郑臣笑说:“别逗了,我比许仙那穷鬼阔多了,一把伞也值当送?要送我就送她辆小跑儿。”

“那老沈非给你砸变形喽。”

郑臣笑着掐了烟,“说的也是,上回我俩吃顿涮羊肉,也不知哪个没调.教的发了微博,好嘛,把人家账号直接封了,老沈手动给人闭麦了吗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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