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41)

作者:惘若

那两年里,沈筵几乎领着她尝遍了北京的高端系餐厅,以致她从Cambridge毕业,回国后不管吃什么都无可避免地想起他来。

沈筵才刚下了飞机就直奔苏阑学校,又在车上胡天胡地那么久,到棠园的时候已经很累了,洗完澡就搂着他的小姑娘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黑甜,待他醒来时,天色已暗沉下来。

沈筵换了身偏休闲的衣服下楼,苏阑穿着乳白色的丝质睡裙在中岛台忙活,挂脖露背的款式,透明鱼线吊带上缀着珍珠,头发随意绾在脑后,露出大片雪白光洁的后背。

她正当龄,小女孩的肌肤如斛珠一般,无须粉质,在昏暗中亦隐隐流动光华。

客厅和庭院连接的玻璃门大开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被夜风鼓噪,朝室内劈头盖脸地吹来许多花瓣。

巨幕电视里播着财经新闻,苏阑支了个iPad在手边看土吊鸡汤的炖法,不时往汤锅里加进一两样刚切好的配料,食材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

沈筵站在红木楼梯的转角处,双手插兜看着这一幕,他的心突然间重重跳了一下。

算起来那是第一次,动了要娶她的心思。

只不过感性的念头转瞬即逝,他受了沈家三十余年利锁名缰的养育,连中枢神经末梢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可以养着她,也可以由着性子声色纵情,但是结婚不行。

沈筵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

是为苏阑,也为自己。

他其实很少有这种对人生感到无力的时刻,但那一天却是真正的,打心底里莫名地有些厌烦自己姓沈这件事。

这个姓氏扶他青云直上,让他足够站在山巅,俯视人世间的蝇营狗苟。

可在这个时刻,沈筵却有一种预感,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因姓沈这事儿,坠入毗娑地狱。

而这间牢笼,是由苏阑一手打造,她密密麻麻织着网,他冲不出去。

沈筵缓缓走到她身后,双手从苏阑腰间滑过去,下巴磕在她的右肩上。

他猛闻了好几大口她身上的甜香,才冲淡了些方才百转千回的思绪,“我们阑阑还这么贤惠呢?”

苏阑知道自己什么水准,“你还是先尝了再夸不迟。”

沈筵笑说:“哟,今儿月亮打北边出来了,你还能有不自信的时候。”

“哪儿啊?”苏阑直言不讳,“你话说的那么满,我怕你啪啪打脸。”

沈筵:“......真多谢你为我着想了。”

“一张床上睡的,你客气什么呀?”

“.........”

苏阑将面下水煮软了盛在碗里,再淋上刚煨好的鸡汤,铺上火腿、鲜笋、虾仁这些,卖相看着倒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她端到沈筵面前,“你尝尝,味道可能不是很好,厨艺上我造诣一般。”

沈筵挑起一筷子吃了,这滋味儿,还真找不到好词形容。

苏阑守在身边,满含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沈筵艰难地往里咽了下去,“你这造诣确实一般了点儿。”

靠,她就知道!

苏阑还有点不死心,她伸手抢过沈筵的筷子,自己夹起来尝了尝,然后一脸抱歉地看他,“不好意思,盐放多了。”

沈筵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已经很好了,至少,心意尽到了。”

苏阑不免沮丧,“那我们的晚饭?”

“去黄金屋吃吧,之舟都打好几个电话了,有从神户空运来的和牛。”

她点头,“那走吧。”

“你就这么去?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是吧,我活不活了?”

沈筵上下打量她一遍,口吻严肃又认真,仔细听还有点小心眼。

苏阑低头去瞧自己,“对哦,我给忘了,那我上楼换衣服去,等我一下。”

沈筵买的衣服塞满了三个大衣柜。

就算每天参加party,也够她穿到明年去的。

苏阑换上件斜肩无袖长裙,镜中女孩唇红齿白,身姿窈杳,婉转绰约,她放下如云乌发随意披着。

沈筵走过来给她加了件Hermes披肩,“外面凉。”

苏阑反握住她的手,“走吧。”

沈筵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腕和脖子,“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是一样也不戴。”

说着就取过表盒,给她戴上了那块PATEK PHILIPPE的新款7118,又捏着瞧了又瞧,“这才像我的人。”

苏阑搂着他的脖子问,“我会是你的什么人?”

沈筵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你是时刻要我命的妖精。”

她眼尾上挑嗤笑了声,心里却忽然有些难过,沈筵总是巧妙地绕过她这些类似对他们的未来盖棺定论的问题,他漫不经心的儒雅外表下,有着一个政客天生的城府。

分明是哄人的话,也一派温和自若。

细想倒也在理,她没想过和他有未来,沈筵也没想过。

公平得很。

第35章

沈筵牵着苏阑走进黄金屋庭院的时候, 这场露天BBQ才刚开始,几位日本料理师小心翼翼把控着火候,他们每做好一道菜品后,侍应生们就捧着盘子端给每一位宾客。

他们这个小圈子人不算多, 寻常身份很难挤得进来, 在座的拢共也就十来个人。

沈筵一来, 就坐在了长餐桌的主位上,他的下首是郑臣,再来就是李之舟杨峥等人。

苏阑见林静训也在,乐滋滋地就要跑去和她坐,沈筵拉了她的手问, “嘛去?”

她取下披肩, 一股脑儿地塞进沈筵怀里, 气有些不顺, “和我室友说句话,什么都要你来管!”

嚯。

宋临当场就惊呼出声。

支使沈筵拿东西, 还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这小姑娘了不得。

李之舟抬了抬眼往宋临这瞧,用一种“你往下看剧情还更抓马”的眼神望着他,果不其然沈筵不见动半分气, 反倒叮嘱她:“小心你的膝盖, 别乱跑乱跳的。”

“知道了。”

宋临情不自禁鼓了鼓掌, 小声道:“我那早生贵子没祝错吧?咱能是那乱说话的人吗?”

郑臣晃了晃酒杯, “他俩能结得了婚?”

“生孩子必须要结婚?你老套了不是?偷偷摸摸的就不行?”

郑臣冷睨了他一眼,“偷摸你大爷的宋临, 苏阑她不是这种人。”

宋临:“......”他好像没惹任何人。

李之舟轻笑了声, “最好不要多苏阑的嘴, 他俩谁你都得罪不起。”

苏阑和林静训隔开人群,坐在餐桌的最末,侍应生把刚烤好的和牛片放下一盘在她们面前,又斟上两杯红酒,林静训礼貌地道了谢,“辛苦了。”

侍应生感激地笑了笑,“林小姐总是这么客气。”

苏阑叉起一片牛肉垫肚子,“看见没有,人人喜欢你这个好姑娘,连他都是。”

林静训喝了口酒,笑容很有些落寞,“自己受过伤,就总想着多给别人一点儿温暖,这没什么的。”

“你这话我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过了片刻。

林静训才突然出声,“那天拍卖会,你都看见了对吧?我知道是你。”

苏阑手里的刀叉在白瓷盘上顿住,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她又若无其事地切着牛排,“嗯。”

她取过餐巾拭了拭嘴,“晚会当天你不是问我,还有谁说过我是尤物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的养父和哥哥都说过。”

林静训的语调很空灵,生生错开了这座庭院的热闹喧嚣,仿佛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闲杂事。

苏阑的瞳孔放大了三分,亏了她良好的教养,才忍住没做出浮夸表情。

她压低了声音,“他们家的人当真......”

林静训冷然打断她,“他们父子俩不是人。”

她脸上少有这种憎恶腻烦的表情。

苏阑微怔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二那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我下了晚自习回家,妈妈去外地出差没在家,林鄄饭局散了回来,半夜摸到我的房间,他喝了酒,力气也很大,我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林静训的手插进头发里,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当中,“之后他就时不时逼迫我,委身......委身于他,我以为熬到上大学就好,报志愿的时候,填的也全是外地的学校,可最后录取通知书发到手里,我看着R大的校徽就在想,这辈子我不可能摆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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