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28)
一路上开得很慢,沈筵是个不错的共乘伙伴,不会在旁边啰嗦。
苏阑把车停在颐和园旁,解下安全带的时候她问:“真一句不说我?不怕我乱开啊。”
沈筵揉一揉她发顶,眼神迷离似有醉意,答非所问道:“我们到家了,阑阑。”
他呼吸间带出的气息落入她耳中,声音也低沉,沉到有一种比缠绵更加深的意味。
多年后,苏阑常想起那个夜晚,好像就是在那秒钟里。
在沈筵说“我们到家了”的一瞬间,在这个世上仿佛,真的就有属于他们的一盏万家灯火。
她下定了决心,做个只顾眼下、鼠目寸光的坐井者,也许难逃鄙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跟着他轻飘飘得起来,“嗯,到我们家了。”
苏阑踏碎一地月色迈上不算高的台阶。
朱门之上原本空着的位置,凭空生出一块镶金牌匾来。
上面写着“棠园”,正是苏阑的手笔。
她仰头盯着瞧了许久,“我不过说笑,你还当真了?”
沈筵拉了她的手进月牙门,“你说的话我多早晚不当真?”
虽然沈筵这个人骨子里轻世傲物透顶,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两年,却是真真正正的把苏阑捧在手心儿里。
这一晚苏阑兴致很高。
牵着沈筵倒把一整座棠园逛完了,她站在后院一棵粗壮的梨树前,有些惋惜:“那园名儿起早了。”
“怎么呢?”沈筵问。
苏阑闷闷道:“我只看西府海棠开得好,没瞧见这树皎白梨花,合该取棠梨二字就妙了。”
沈筵倒不嫌麻烦,“那有什么难的?赶明儿你得空了写两个字,我让他们重做。”
后来直到苏阑搬出棠园,她都没再抽出空动笔写。
苏阑犹自仰头望着树,“到秋天真能结梨子吗?”
沈筵绕到身后环抱着她,下巴磨在她的发顶蹭着,“近两年没长过,哪天让大院儿里的花匠来瞧瞧,看施点什么肥。”
苏阑感觉沈筵在有意无意地蹭着她。
她是真怕他胡来,起了要逃的心思,“我们进去吧?”
沈筵的声线如沾了辰时暮霭般低哑:“好。”
他们在院子里待了有个把钟头,到最后苏阑抖如秋风中扑簌簌的树叶,整个人无依无凭地寸断在沈筵的身上。
“出了那么多汗,我们进去洗澡?嗯?”
沈筵抱起她,一口咬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声戏谑道。
又是进去。
苏阑惊恐地抬眼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惹来沈筵一声哂笑,“这回是真的。”
苏阑视死如归地,跟这个永远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老流氓,厮混了一个暑假。
以致于研一开学的早上,她的劳乏程度照例不允许她在这个点醒来,缩在沈筵怀里睡得酣沉。
沈筵拍了拍她,轻语了一声道:“起床了,心肝儿。”
苏阑熟练地往他身上挨过去,寻了个比刚才更舒服的睡姿,“不起。”
沈筵无奈地摁了摁眉骨。
昨晚那个慷慨陈词发表演讲,对今日开学事宜做出一系列安排,如领课本见导师等的人真的是她?
罢了,晚点去也没什么关系,就算是错过了见导师的时间失了礼,大不了他来打声招呼,横竖他们学校那几个领导也都熟。
沈筵拨开她的四肢起身下床,他洗漱完换了身深色西装,系完领带的功夫又坐到床沿。
他捏了捏苏阑的鼻子,她才呼吸不畅地醒转,迷茫地糯着把嗓子问:“嗯?几点了?”
沈筵抬手看表,要笑不笑地说:“八点五十。”
她几乎是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快的像是在表演一场人类医学文明急救史上的奇迹,用“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苏阑掀了被子跑到浴室,边挤牙膏刷牙边喃喃道,“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沈筵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看着她,“我去南京出差,三天后回来,你在家乖一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苏阑含混不清地回。
沈筵笑着看她,“谁能说不是呢?”
苏阑出门前随手拿了条鹅黄背带裙套上,三两下扎好一个高丸子头,过于青春的打扮让她在办公楼前下车时,听见路过的学弟议论说:“是新生吗?好正点的。”
也算是新生吧,研一的老新生。
苏阑原本还喜滋滋的在心里说。
可立马就又有人说:“是新生你也别想了,没看刚才她从什么车上下来,那车牌能是一般人?”
还有从旁附和的:“就算是娇花,也是朵早有金主的娇花,你就死心吧。”
苏阑的笑容立马就僵在了脸上。
为什么就一定是金主?就不能是妹妹?或是女儿这样的身份?苏阑想不明白,她也有清白的出身呀,也受过好的教育。
突然后头有人拍她肩膀,“Hi,苏阑。”
是林静训。
那个拒绝家里的安排,选择念MBA的二小姐。
她浅笑着应,“林小姐,真巧啊。”
苏阑也知道,此刻她面上的笑一定很假,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那一种。
但林静训教养很好。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提醒苏阑,“陶院长在办公室里等你。”
苏阑低声道了谢。
晚上她洗过澡,躺在沙发上和沈筵打电话,他那边局还没散。
不管在开会也好,还是在饭局上也好,只要是她打电话来,沈筵就一定会接。
哪怕是正处理棘手的公务,或者是很重要的会议,沈筵也会温和地接起来,“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给你回好吗?”
就因了前头他说过,再忙也得接她电话。
有时候苏阑都觉得,他那样的地位,真不必这样迁就她。
沈筵那边才散了一场正式些的饭局,出席的都是南京方面的责任人,眼下这个局都是些有私交的哥们儿。
他一看来电,唇角弯了下,打趣她:“今儿我们阑阑没挨导师的训吧?”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还说挨训呢。
陶院长见到她比谁都礼貌, 可那礼貌又是不同以往的客套,多少掺杂了些畏惧在里头。
苏阑一度怀疑,就算她在办公室里骂院长两句,都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楼。
她当时就猜是沈筵, 在她稀薄的人脉网里, 也只有他这一棵大树。
现在听他这么问, 她便更加笃定了:“是不是你在捣鬼?”
沈筵淡笑着仰靠在椅背上,当时正有人给他添茶点烟,他挡了挡,食指放在唇上轻嘘了一声,那人会意地倒完茶退下去。
他嗓音沉沉地嗤笑了声:“不识好人心呐小公主, 我是怕人陶院长对你印象不好, 提早夸了夸我的阑阑。”
听见他唤这声小公主, 苏阑的心跳漏了一拍。
早年间爷爷还在任的时候, 她当过一阵子公主的,过年的时候人来客往, 她穿着洋装坐在钢琴凳上, 装模作样地弹着曲子,人人夸她是个小公主。
可这样的日子太短,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公主戴上了碎布围裙, 每天坐在炉灶旁, 灰扑扑地捡着铜豌豆。
她莫名有点难受, 语调也软了下来:“那你是怎么夸我的呀?”
沈筵微眯了眼, “我说这学生上进,求知欲强, 表现优异, 来日可成大器。”
听完苏阑都替自己脸红, 她有什么可称表现优异?
私以为这两个月以来她最好的表现,全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那张软床上了。
苏阑默了一会子,又忽地开口叫他:“沈筵?”
“怎么了心肝儿?”沈筵柔声问她。
苏阑蒙着毯子无声地笑,她得到的耐心和温柔,远比她期许的要多得多。
她忽然就说:“我好想你呀。”
沈筵冷不丁被杯里的茶水烫了下手,那种炽烈而生滚的疼痛,霎时从指间传到了心里,熨帖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