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11)

作者:惘若

她冲苏阑撒了个谎,“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苏阑则在心里说,你最好真是这样。

就在苏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林静训又问,“当年你坚决离开沈叔叔,一个人到英国去,那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呢?

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是拿定了主意要和他一起做,却再没有机会完成的计划?还是那些未竟的梦想?

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在那一瞬间,酸涩全涌了上来,连心都是空的。

苏阑思量片刻,跳过了那些儿女情长、翻来覆去的苦思,只捡了该说的,“我就在想,人生这堂谁也逃不掉的课,不管圆不圆满,总之我结业了,生活会奖赏我一个新开始。”

她也明白这种话说出来有多苍白。

生活的确是给了她一个半新不旧的开始,可哪怕她坐在全无沈筵踪影的阶梯教室里,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下教授讲的重点,然后站起来提出一个足以难住师长的问题,又在一片掌声里坐下,人类最高层次的出类拔萃欲得到淋漓展现后的满足,也阻止不了她在突然想起那段没能有结果的岁月时,后脑勺像突然挨了一棍子的闷痛感。

那两年里错付的真情,就像一个沉博深绝又望不见底的黑洞,能将所有快乐都吸走。

在冷不丁想起它的一瞬间里,她眼睛里的光亮会立刻以一去不回头的速度黯下来,凭你怎么点起火把都照不亮。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这辈子忘不掉沈筵,只要再见了面,他们还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她一直避而远之。

因为爱的对立方,从来不会是痛恨,而是无视和遗忘。

而沈筵凭一己之力,生拉硬拽的,又将一切拨回原位。

“静儿,你是风浪里摔打过来的,又长在大院里,比我见高识远,你更应该知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关卡。”苏阑趁便又多说了三两句,想略劝得她神思宽豁些,“这一回你那哥哥犯下这样的错,想必心里边儿愧悔,兴许日后对你也能松一松手了。”

林静训听后久久无话,半晌才道:“我有点累了,睡觉吧苏阑。”

苏阑从来就有认床的毛病,刚到剑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又还没完全从情伤里走出来,她怎么都睡不好,靠吃安眠药维持了段时间。

那一年她不过二十一岁,绝大部分时间自命不凡地走来,却被现实生活上了一课,告诉她有些事没那么理所应当。

不是你聪明美貌,年轻又肯上进就能够得到老天爷所有的关照,起码在阶级面前,她就只配做沈筵养在园子里见不得人的外室。

后来开了学,紧凑的课业一续上才渐好了,期末最忙的时候,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

由此可见,人是真的不能吃得太饱,所谓打不开的心结,都是闲出来的伤春悲秋。

苏阑在软塌上烙饼似的翻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总之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床灯亮着,林静训就怔怔靠在床边。

苏阑坐起来问,“哪儿不舒服了?”

她脸色苍白地摇头,“我做了一个梦而已。”

“什么样的梦?”

林静训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梦见我八岁那年,放学后跟同学在操场上打羽毛球,是很硬的水泥地,我在接球的时候往前一扑摔倒了,膝盖还流着血,就这么回了家,爸爸让院里的卫生员来给我上药,第二天早上他亲自背了我去上学,校长都下楼来迎。没多久我们学校就拿到财政拨款,专门修了一个运动员级别的球馆,最好的那一处场地,是给我单留的,除了我谁不也能打。”

苏阑从来没在她口里听过爸爸一类的词。

所以在这个晚上,苏阑猛然听见她唤林鄄爸爸,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林静训是终于悟透了,与过去握手言和。

却没有想到,这种情形在每个人非必经的历程里,叫回光返照。

苏阑当时还点着头,“想必那些年,人人都竭力把你捧上天,对吧林小姐?”

八岁的林静训怎么会料到,那竟是她注定走向毁灭且毫无退路可言的人生里,最后昙花一现的朱楼春色?

她清虚一笑,“可是才没过多久,我就被查出来,不是林家的女儿。”

不必再往下说,苏阑便也明白,在那么一个处处看人下菜碟儿的地方,血缘就是王冠,从公主宝座上被生生踹下来的林静训,怕是人见人欺,谁都要踩一脚。

可她还要再将这个故事说完,“很快就有同学占了我的场地,到后来我连球馆都进不去了,好笑吧?专门给我修建的羽毛球馆,最后竟然将我拦在了门外。”

难怪读研的时候,一路过羽毛球馆她就心情不好,原来有这段缘故。

“其实李之舟愿意的话,他未必压不住你哥,你有没有想过再和......”

苏阑想了想,还是把心里忖度着的出路老实告诉她,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但林静训连听都没听完,就打断了她,“可我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苏阑也没再往深了劝,只道:“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睡吧。”

苏阑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大亮,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林静训却不见了。

这一次,她没有跪在书房里点一支奇楠香念经,也不会再穿戴妥帖地坐在客厅翻着书,她走了。

床头压着一张便笺纸,是林静训娟秀的字迹:“我去南边散闷,不必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苏阑问进来整理的护士, 护士说她一早就出院了。

她一遍遍打林静训的手机,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她关了机,谁都不理, 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舔舐伤口。

李之舟来的时候, 苏阑已经收拾好了她的包正打算离开, 但人还没有进来,悄悄跟了他过来的沈瑾之就叫嚷起来。

他神色有些不悦的,“你大清早就盯我梢?”

“你也知道这是大清早!她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值得你一遍遍的来看!”沈瑾之按捺不住,在走廊里高声道,“晚上在这儿待到夜半回家还不够, 早上一起来连班儿也不上就过来!”

苏阑出去时连眼皮都懒得掀, 径直从他们的身边擦了过去。

李之舟在后面叫她, 她也像没听见一般。

说到底, 林静训还比她要清醒一些,她起码知道李之舟半点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就算他再怎么有心也没这个力来扭转局面, 他连一身一体都不是他的。

李之舟这个人连名带姓都属于沈瑾之。

被沈家人烙上印记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逃脱得了掌控。

要是真信了李之舟的话,再去赌这一把, 这往后的境遇, 只怕比现在更一败涂地。

认真论起来, 沈瑾之骨子里的欺奴霸女, 就这股脾性,并不会比林翊然要轻多少。

林静训自然是聪慧灵秀的, 她早早便看透了这个圈子。

苏阑坐在车上, 想到这里一颗心不免又抽搦着疼起来, 她那娴静、美好又勇敢,有着人类一切值得歌颂的品质的姑娘,为什么偏偏叫她受苦?

这造人命的册子上,也不知是如何判的?

苏阑请了假没去上班,回家洗过澡以后睡到下午就又醒了,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出神到晚上。

沈筵回来时,客厅里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亮堂,只有个孤零人儿影影绰绰地坐着。

他也没去开灯,怕骤然亮起的光会伤着苏阑的眼睛,等他一摸黑坐过去,苏阑就双手并用地往他身上掫了过来。

他绕上她柔软的长发,笑道:“我才一回来就撒娇啊?”

苏阑拖着哭腔说:“林静训走了,我找不到她。”

“没准儿人家上哪儿散心了,”沈筵心知不好,但又不敢说破,“过不了两天就又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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