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73)
这打贺以诚一个措手不及。今年说好的,林美娟回娘家过除夕,初一中午再聚。
贺以诚脸色阴沉地挂了电话,他没理由拒绝,但一大家人都在,他不好带展颜过去。那种场合,展颜也呆得不好受。
可这样的大年夜,他要留她自己,孤零零的,贺以诚心里又急又痛,他对妻子的厌烦程度,无以复加。原来,做一家人,是这样的难。
“颜颜。”他一张嘴,像糊满了锈,很难启齿,展颜看过来,贺以诚想到她的孤单,失望,心都要碎了。
“今天晚上,我们不能陪你吃年夜饭了,你留这儿,我给你切点牛肉,家里还有饺子。”贺以诚打开冰箱,他闭了瞬眼,冷静下,“水饺口味很多,我都贴了标签,你想吃什么就下什么,这里还有香肠、熏肉,盐水鸭……我见样都给你切一份。”
贺图南疑惑地看着贺以诚:“爸……”
他转过身:“你姥爷让我们过去,爷爷奶奶都到过了。”
贺图南十分抗拒,他压制着情绪,问:“那颜颜怎么办?”
展颜愣了愣,她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是一个人了,但一个人,也并不坏啊,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可怜。
“我吃饺子呀,”她笑盈盈的,“还这么多口味,我想吃哪种吃哪种。”
贺图南心里一阵难过,他看着她,脸上是挤不出笑:“我们吃完会早点回来,一起看春晚。”
“好,我吃好了先看,我等你和贺叔叔。”她站起来,贺以诚已经钻进厨房,匆匆给她准备晚饭。
贺图南穿上外套,缠绕围巾时,他那双眼,到底又看了看她:
“你一个人害怕吗?”
展颜摇头:“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等着我跟爸。”
展颜冲他微微一笑。
贺图南还想说什么,嘴巴藏围巾里,他跟贺以诚出了门。
这顿饭,父子俩皆吃得各怀心事,人太多,声音嘈杂,推杯换盏之际,贺以诚脸上有笑,眼睛里却没有。林美娟无事人一般,低声催他给长辈敬酒,贺以诚给她面子,不动声色照做了。
饭桌上,老丈人问他税务问题,他不爱跟家里头说生意场上的糟心事,一笔带过。又聊到本市新换的领导班子,市政建设诸类,贺以诚少不了参与话题,他时不时低头看手表,极快地一掠。
贺图南被问起成绩,一桌人打趣,说我们家定要出状元郎了,到时要戴大红花游街的。
开饭时已近八点,等散桌,快十点的样子,老丈人留人,又是一番周旋。
贺图南出来时,深吸口气,肺腑都跟着清凉了,好像刚才那股热闹太逼人。
车子发动,他跟贺以诚说:“小妹也许歪沙发上都睡着了。”
贺以诚面色不是那么好,开到家时,上楼敲门却无人应,他只得掏出钥匙。
“颜颜?”
客厅很安静,电视是关着的。饭桌上也被收拾干净。
每个房间里都没展颜,他甚至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展颜不在。
父子俩不由交换了下目光,贺以诚没说话,立刻下楼去门卫那询问,门卫自然记得展颜:
“八点多吧,我记得是八点多,你家那姑娘出去了。对,八点出头,我正好听见人往家里赶,说春晚都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9点更新。
第42章
到处没有找到展颜。
新家没有,沿街没有,贺以诚带着贺图南甚至跑了一趟北区,徐工一家人,灯也不开,正打着哈欠坚持熬春晚。
“我以为她可能会来找你。”贺图南吐出团团乳白的汽,茫然四顾,北区住户少了许多,黑漫漫一片,零星灯光像浮在夜色中的萤虫。
天地不明,迷失了一样。父子俩的脸,冻得白里泛青。
徐牧远要跟他们一起找,贺以诚谢绝。
“颜颜还能去哪儿呢?”贺图南声音不知因为冷的,还是怕的,像风中飘忽的枯叶。
贺以诚不知。
走前毫无异常,那个时间点,往各个乡镇去的巴士也早都出发。
零点过了,春晚唱起“难忘今宵”。
几个小时找寻无果,贺以诚去报了案。
“你回家,万一颜颜回去见没人,会害怕的。”贺以诚把贺图南送回来,灯一直都亮着的,给人家里有人等待的错觉,贺以诚跟着跑上楼,他气喘吁吁站定:除了人,什么都好好的。
如果今晚不吃这顿饭就好了。
他脑子一下痛起来,像被无数条水蛭一齐钻了进去。
贺以诚逼自己不想前事,他得冷静,贺图南已经恨起自己来了:爸必须得去吃那个年夜饭,他呢?他怎么就不能找个托词了,要把她一个人丢家里!
现在好了,她不见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再过下去。
贺图南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一声不吭。
贺以诚的手机突然作响,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是陌生号码,胸窝那,忽的一阵沉,贺以诚皱眉接了。
“贺总,你闺女在我这儿,给你一天时间准备一百万,装手提箱里,不要报警,报警我就撕票!贺总,你老实点儿,我初二会再打给你。”
那头的声音,再普通不过,就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贺以诚听得通身冰凉。
对方不容他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几小时前,就在这房子里,他给她切牛肉,这会儿,竟远的不像话,如同梦里发生的一样。
“爸?”贺图南见他接着个电话,脸色就不觉变了。
他霍然起身,又喊了声爸。
贺以诚不知自己是怎么冷冷咬出这句话来的:“颜颜被绑架了。”
客厅是水晶灯,吊成一片宝光,映着人脸,贺图南像被什么击中,摇摇晃晃,一下又跌坐进沙发。
他说不出话了,水晶灯上有团团黑影从眼前荡过去。
贺以诚心头怒意乱窜,窜得他太阳穴发紧:这歹徒,是把颜颜当他孩子了!
但这种事做出来,踩点也得一段时间。颜颜这学期几乎没回来过。
贺以诚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被盯上的,又是什么人?生意场上的人?那倒不至于,别人也摸不那么清楚。
“不报警吗?”贺图南许久才抬脸,问贺以诚。
贺以诚没回答,自己关系网的人物,他一个个地想。一百万,这人胃口不小。
他捻灭抽剩的半支烟,交代贺图南:“绑匪有事会再打我手机的,如果,万一打到家里来,你不要说什么,让他给我打。”
贺以诚再次去报警,警方根据电话消息,确定来源,某公园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刑警大队和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几人,成立了专案组。
家里窗户紧闭,贺图南在消散未尽的烟草味儿里坐到天明。
楼下有小孩子大喊“下雪啦下雪啦!”
贺图南倏地起身,往窗外看。
雪花飞扬四散,扑打着窗棂,映得满世界光明茫茫。
这天,以家里的习惯,是要起得绝早,他需规规矩矩地去两对老人家拜年。
落雪了。
小孩子总是最喜欢雪的。
一大早,徐工就起来把炮扔石板上,市里不管这,北区的人们还放着炮。
噼里啪啦一阵响,碎红的炮皮,飞到了白雪地里。
徐牧远早在爸起来的时候,推出那辆二八大杠,骑上走了。
他这一走,直到午饭点才回来。
徐工问他:“那孩子找到没?”见儿子摇头,他脸上那道最深的皱纹立刻将脸拧绞得干苦,“这可咋办好呢?”
徐牧远不作声,他鼻尖通红,雷锋帽上落了层雪。
而那雪,越下越大。像是要把天地都给埋进去。
贺以诚在初二这天再次接到陌生电话,白眼球上爬满了蛛丝般的红,好像一夜,人就老了。
“中午十二点,把钱放在老纺织厂南头公厕那,只能你自己,贺总,再提醒你,老实点,否则你就只能给闺女收尸了。等我拿到钱,自然会告诉你闺女搁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