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88)
五月初时,杜蘅报名了今年的科试。
杜家夫妇自然又是一番欣喜慰藉,命下人好生服侍,切不可懈怠了,不得让杜蘅身体出了什么差错,以至影响科试。
京城中人听闻,又是另一番猜测,甚至有那好赌的,公然在坊间下了注,赌今年状元花落谁家,押杜蘅的不计其数。
——
杜蘅回府时,下了马车,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深眉冷目,俊容英姿,穿一身素白的衫,黑发绑束在脑后,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极是悦目。
培嵘走上前来,微笑道:“日头还早,去怡丰楼喝杯茶?”
怡丰楼是个茶馆,以茶闻名。
他点点头,命车夫调转个方向。
培嵘却道:“不远,我们步行即可。”
杜蘅便叫车夫回去,转头看他,淡淡一笑,“好。”
两人一路慢行游逛,见到有趣的摊子也会近前流连一会。
如玉少年,正是生机勃发的年纪,街上人流穿行,侧目望他们的人愈来愈多。
两人加快脚步,进了怡丰楼。
小二初见他们,亦是一番惊艳,忙热情地招呼他们往二楼雅间而去。
“杜若相?”忽有人疑声叫道。
杜蘅循声瞥去。
一年纪相仿的少年急步过来,脸上溢了薄汗,神色却是拘谨钦佩欣喜,所杂之多,“你……你就是杜若相吧,去年中秋宴我也去了,我……我十分敬仰你的才学,能交个朋友吗?”
杜蘅眉目疏离,“你是谁?”
少年脸有些微红,“我叫李旭何,父亲是翰林院五品编纂,与令尊有几分相交。”
杜蘅漠然看他一眼,径自上楼。
培嵘见状,亦随之进了雅间。
“你方才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以前任性的时候。”两人在窗前坐下,培嵘淡笑地调侃他。
杜蘅依然是一片漠色,眸光淡淡的,“说是任性,我倒没真做成什么任性的事。”
小二进来上茶摆糕点,培嵘等小二退出去了才道:“难道《纸上论》不算?”
杜蘅看着他,不语。
“论朝纲那一部分,或有不当之语,圣上若细究,可治你罪。”培嵘指尖碰了碰杯面,感受了热度,觉得适口,便端起来喝。
杜蘅突兀地低嘲一声,“你果然比我聪明。”
培嵘顿了顿,未言。
“也比我好看,所以……”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杜家?
杜蘅轻笑一声,面色恢复如常,捏了块糕点送进口中,静静品着湿润的甜意。
培嵘凝着他的眉目,出了会儿神,道:“你现在比我出色。”
大开的窗子不知被风吹来什么烟尘,有几分呛人,杜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发红。
培嵘起身望了望,关上窗子,又回到桌边,“许是到了哪家敬关公的日子,对面铺里有人在侍香。”
杜蘅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又喝了会儿茶,吃了几口糕点,便下了楼,回府去了。
“杜若相写《纸上论》,怕是为了获取培嵘的近况。”他如是道。
她却道:“也是为毁了自己,可惜没成功。”
他和她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了然。
他默了会,“有几分像公主和……”
“嗯?”
“公主和古思太子。”
“是吗?”她莫名地笑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那你说说,培嵘和杜若相分应谁?”
他眉间孤意浮光而掠,“我所指是,杜若相写《纸上论》,目的一可应古思,目的二可应公主。”
“便是你觉得我要毁了自己?”
“……”
“古思又是为了获取谁的消息?”
“……”
她冷笑而评,“荒谬至极!”
——
六月,培嵘告假结束,需回营房。
出发是在次日早晨,杜蘅便在今日晚间为他践行。
中午是杜元命人摆了宴席,一大家子人,上得了台面的皆到场了,热闹归热闹,毕竟不熟,对培嵘来说,尴尬得紧。
好在晚上只有他与杜蘅二人,在院里铺张隔垫,摆个小桌,盘膝而坐,一壶清酒,已是足矣。
天公亦作美,皎洁月色晕洒而下,四处虽暗,却足够亮堂,并廊下两盏灯笼,人脸亦可辩。
“不知我们埋的那坛酒如何了。”
杜蘅晃着一杯酒,已有三分醉意,语气懒懒散散的。
培嵘脸色暗了暗,“旧宅已封,日后怕是要偷偷进去挖。”
“那到时我去挖吧。”
“不行。”
“为甚?”
“你不通武,伤了该如何?”
杜蘅笑了起来,“以前还有个江湖梦,如今却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一枚文弱书生了。”
“且莫这样说,书生也能报国。”
“报国……”他眼里有一丝奇异的诡光,“培嵘,你说,若我一直这般走下去,最后还得走上报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