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74)

作者:魏事

她虽执意不肯进城休憩,近人烟总归是好的,每至一处,她只需在车里等着,没多久便能吃到他特意进城打来的饭食,皆以质地厚沉的锦盒装了,入口时仍有如刚出锅般的热人心脾。

疑窦,却日益加深。

出身乱营,伏烧火营十五年的奴隶,不该有这样的细心处事,熟稔生存的手段。

是夜,万籁俱寂。

较之平常大上许多的素色乌木马车停在樟树林子外头。

他捡了几个樟果,用帕子严密地包好了,再以细绳捆牢,最后放进马车储物的各个暗格里。

她坐在最里侧的角落,捧着一卷书在看,偶尔抬头瞥一眼他的动作。

“公主,附近有几户人家,我去置些饭食。”

书靠在膝头,她双手按在书页上,表情没变。“嗯。”

他起身来到车门外,把卷起的纱帘放下来,又带上半扇门,这才稍理了理身上衣裳,自行去了。

他这次回来得很快。

见他提着食盒进来,她把手里的书翻面盖在一边,抽出收嵌在车壁上的矮桌。他把菜端出来一一摆好。

刚要出去,她叫住他,“一起吃吧。”

他没拒绝,在她对面坐下。

带回来的不过是寻常小菜,胜在新鲜甜口,在郊外能吃上这一顿,倒也十分不错。

“以前在烧火营做的什么差事?”

他默了会,“烧尸体。”

她面色如常,“一般是些什么尸体?”

“大都是奴隶的,病死的,累死的,被打死的……”他抬眸看她,停了会,“还有些无缘无故身死的。各类此种,不计其数。”

她像是挺有兴致,眉梢微挑,“这无缘无故具体又有什么缘故?”

隐约觉得他面上表情应是变了,可她看不清他的眉目,便也无从知起究竟有何变化。

只能看见他的唇角平而有些微垂,“我曾认识一个人,在乱营里当杀手……如果是被杀手杀的,那便是无缘无故了。”

“你身在烧火营,只是接触尸体,又如何与她认识的?”

他应该是在直视她,“许是,循着梦认识的。”

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她眉蹙而目淡,“你是准备在我面前搬弄梦?”

他略垂了首去,“怎么会,公主还不曾带我开眼界。”

她漠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是在做托辞。”

他微一弯身,“公主说得是。”

她目光在他袖口的白线滚边上停了停,“你可知道为何我不再去椿园?”

“因为那一日我留下了焦味?”

视线往上,落在几粒结扣上,线扭成了藤蔓的弧度,一圈一圈,她有些走神。“你知道我在造棺。”

她的语气确定而不是疑问。

他没否认,“是。”

她点头,一手撑腮,面上表情添了丝不经心,“那你给我出出主意。”

“公主请明示。”

唇心血色被她略略一扯,“棺上雕什么花纹好?”

他凝着那点血色,“什么?”

她目色漠静又遥远,“我不确定该雕什么纹,你若有好主意且说来听听。”

这回他听清了,却半天没说话。

她目光再往上些,花形尖领映入眼帘,再往上,是他喉头微动,声线溢出:“私以为,非大成花纹不可配也。公主此番去中原,却是赶巧了,中原地广物博,贵族世勋更是不少,衣料用纹也多是精妙,公主或可取之一二。”

她移开视线,“所言有理,有赏。”

他平静问:“赏何?”

她没回。

夜深,他兀自在地上生了堆火,坐在一旁。

她望见火光,从车上下来。

在地上捡了根树枝,起身时忽觉头沉如石,身子歪了歪,差点没站稳。

树枝掉在地上,她无声无息站着。

他抬头看了过来。

她栽倒向地。

他面色倏变,猛地起身过来一把扶住她。

“你怎么了?”

唇心唯一一点血色消失,她整张脸呈雪色。

他手微微颤抖,指色苍白。

第30章 杜蘅篇:金玉书(一)

鸟鸣雀叫声不绝于耳,她在各色花香中醒来。

恍惚了一瞬。

眼前近来一张脸,眉目渺色,面上黯色。

“公主醒了?”

她想起身,却没力气,他伸手过来,借着力这才坐起身。

“我睡了多久?”

他靠在车壁上,一手被她抓着,“七天。”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还好。”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公主为何昏睡过去?”

她薄色唇角抿了抿,整个人像多出一丝莫名意味,“我睡了十多年你不知道吗?”

“可公主已醒来三年有余。”

她抚了抚额,发丝垂到脸上,“我睡不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眸光一片漠然,“睡,醒,睡,醒,我不就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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