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52)

作者:魏事

“他已经多日不曾入睡,头几日用药还能逼着睡一会儿,后来药也失了效用,一直苦撑着。”

兮旷皱眉,解释道:“说是梦魇颇深,不敢入眠。前几日下了朝,在马车里昏沉睡了会,谁想被梦魇骇得紧,醒后仍以为未醒,不管不顾挣脱了下人,四处奔逃,最后倒在街上被人送了回来。”

听得声响,孟音殷睁开眼,下人见状,忙上前把孟音殷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又给他捧了杯水。孟音殷抿了几口,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向几人望过来。

“兮公子,可是堪舆的大师来了?”孟音殷双目通红,眼珠干涩地转动,最终停在兮旷身上。

兮旷点头,“正是,你称他一声古公子便可。”又略一指她,道,“这是驱使卫,兰潜。”

孟音殷对几人颔首,算是见礼,“古公子,兰姑娘。”又吩咐那下人,“还不快给大师们奉茶。”

下人身子一抖,立马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四人在桌前坐定,茶汽袅袅而上,给屋内的气息添了丝湿意,一如那日春雨之氛。

“孟大人,且把你之事一一说来,我等方好行驱梦一事。”

她双手贴着杯面,正借以取暖,听得古思开口,指尖不由一顿。

孟音殷脸色灰暗,踟蹰了会才缓缓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来,外面风传的话我也概知一二,无非是论我做了亏心事,由此才每日梦魇不断。”蓦地一叹:“其实哪里有什么亏心事,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对不住母亲。”

下人给孟音殷披了件薄棉袍,然后被孟音殷挥手示意退了下去。

“都说寒窗苦读十年,于我来说,这寒窗是真的寒。父亲早逝,家无完壁,日夜思食何物,全赖母亲一人苦供,更遑论读的书皆是母亲一家一家腆着脸借来的。人日日告诫于我,将来若考取功名,定要百倍补偿孝顺母亲才不枉为人子之道。我自然晓得此理,也欲如此去做,但随着我年岁见长,我发觉内心有了些其他的念头。”

孟音殷目中起了丝莫名的光,“母亲贫苦,了无学识,除了供我吃穿以及一腔殷切关怀之外,便再无他物……如何为人,如何与人言语,如何察诸事之度,如何断理心中异念,此般种种,我后虽从书本上习之,起初却实在不知,跌撞了好些年,才慢慢摸出其中门道。”

“也就是那时,心中会有怨念游走不去,或怨出身,或怨母亲,或怨自己,怨自己非得平白遭遇十几年的惶惑,犯下种种差错,才至如今……无非就是少时些微之事,那些年却总以为天欲塌。十四年前,我得中状元,一路上交识了不少好友,出身多不凡,再不济也是温饱不用愁的小财之家。倒不是我看轻家境贫寒者,毕竟实学富五车之人多为此也,但我总觉其为人稚幼不甚稳重,空有满腹学识;而家境不凡者,学识或稍弱,为人处世却极令人叹服,待得见其父母,亦是此般之人,才恍悟有其父母有其子也。到京城后,为官数年,又觉家境良渥者亦不乏学识渊博之人,每每视之,越发叹而恨,又仿效不得,形似而内里丑陋者,我也!”

孟音殷喟然长叹,静了片刻,忽定望着古思,“古公子可会觉得我所思所想尽为矫情,无病呻吟之物?”

她悄悄抬眼看一眼古思,见他目光停在她身侧,有些飘忽不定,似在沉思,又似出神。

她小心翼翼地往身侧看了看,却是毫无异样,当下不由忐忑起来。

“古公子?”

古思目光一闪,清醒了过来,回视孟音殷,道:“抱歉,方才正思此事。”又正色道,“孟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这世上如孟大人出身者何其多,能有孟大人之悟者却委实鲜见。”

话落,兮旷狐疑地瞥了古思一眼,手里不住翻腾着杯盖,却是未言。霁款目光不时游移在她身上,眼中的试探之意不加掩饰,直看得她忍不住皱眉,寻准他的视线盯了回去。

陡然与她视线相撞,霁款顿了下,目光却仍如故,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

眉骨深刻,眼以黑白分界,颊瘦而苍白,唇淡色,发未编,微卷垂向身后……

越看越渗然,他先前怎未觉出她模样大变,愈来愈清晰,愈来愈……不像她。

形神容色,一点点像一个人靠拢……霁款默望了古思一眼,连孟音殷又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她看清他神色,眸光变换几瞬,终是心下冷笑,不再理会。

孟音殷高中状元后,确实不负人之言,将将在朝中安定下来,便遣人回乡去接老母来京城享福。谁知去了几趟,人都没接到,孟音殷难免怒气上来,责怪下人办事不周到,下人却觉得百口莫辩,只道是老母千不般万不愿,怎么也不肯动身前往京城,想足了法子,乡邻也帮着劝了不下数遍,仍收效甚微,如此往返几次,下人们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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