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47)
气氛一瞬间似凝了片刻。
只听古思平淡的语调,“确有此事。”
社表情不变,“说来玄乎,此事之后,有坊间谣言传……”直视他,“传太子在乌国逗留数月,期间曾接一桩梦,却中途弃梦遁出,不顾梦中人生死因果……造梦者追至问及因由,太子却反毙造梦者性命,更甚者屠了当地不少小有名气的无辜造梦者以泄怒火……”
话语渐隐下去,她清晰瞥见霁款的脸色变得难看,心头稍漫出一丝异样怪感。
古思静声片刻,末了道:“依公主之意,现是来问罪的么?”
社淡笑一息,好似无谓,“当年便没追究,如今又怎会续提……”
微一声叹,遥望着远处,声色浮浮沉沉,有些莫可奈何的意味,“这些年,我一直周旋于孩童之梦中,欲与太子再造之梦亦是此类。其实这类梦收获并不大,总有人劝我多接手些不同的梦,说是对自身有帮助,指不定就让造梦能力升上一些……也是,稚儿的欲望简单纯粹,比不上大人那么复杂,梦也好造,确实对能力的精进无甚帮助。”
说到这,社似乎笑了笑,“可他们说归说,哪知道除非大机缘,造梦能力生来便定,哪能轻而易举就升了的,遑论我造梦也不是为了锤炼自身……”
“造梦不为造梦,还能为什么?”前面的霁款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回头问道。
“为了什么……”社像是陷入了思索,“小孩的欲望十分简单,有时只是闹了个别扭,或父母不应允他们的请求,就能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人。按理说父母松个口,哄一哄,事情就过去了,可偏偏孩子就是不满意,到最后父母生怕孩子闷出事来,便找人来造梦,成全孩子……往往这个时候就会察觉,实孩子所求与大人所以为之差距甚远。奇怪若此,我至今都没能想通其中深意。”
“差距甚远,怎么会?难不成半大点的孩子也会有那弯弯绕绕的想法?”
霁款很是惊讶。
“不能仅凭年龄说事。”社摇了摇头,“之后我接了好几桩这类梦,欲弄清其中深意,却一无所获。再之后,反倒是从一场大人的梦境中得到了指示。”
社声音低了下去:“……这么些年,所为不过是想让她醒来,可岁月无情,到得如今,也只略微猜测有一股力在背后推动,那些个幼龄之童,天真无邪的背后定是某物在决定着,可我看不透,百思不得其解,古思殿下历数梦而成,可有独到之见?”
古思一如既往的淡然,只约略瞟了她一眼,“不曾。”停了片刻,又道,“这类梦我接的少,不好评予。”
社定在了原地,宽大的雪白笼袖被风吹偏了线条,荷叶形的尖领也萎靡了下去,眉目间染着的戚色渐浓,“我本以为,你先前答应,本该是也希望她醒来的,可你又拒绝。是我自作多情,还是我们三人……”摇摇头,“罢了,应是你与我们不同……”
他表情不变,“你想说什么?”
“你至珍稀级不曾?”社忽然问他。
古思淡淡看着她,并不应声。
社目光转了开去,“你和她,都是天降造化之人,而我,勉强算半个,承了这造化,再想如普通小孩一般平淡长大,便是奢侈。早早被逼进了这欲魇尘世,一双稚嫩的眼,不知看了多少阴暗鬼面,人性利欲,熟知活下去的规则,对贵贱阶级视以寻常,该是不幸吧……可孩童成长背后的那股力究竟是什么?何时才能真正明了?”
……
社离开了京城,至于她何时走的,没人清楚。
不知为何,古思并不急于回去,兴许是这偌大的京城让他产生了兴趣,于是她和霁款只能继续随他一起继续逗留在京城。
冬消春现,遗留在深冬的那场薜荔之梦,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让人不免恍惚。果然当初再怎么热切如火,时间一抹,便毫无痕迹,怎样都不能抵挡……
——
春花烂漫时,古思迷上了磨石制砚之事。
由头还得从那一日说起,彼时不过离开将军府后几天,三人正在街上游逛,忽在街角望见一敞阁。此阁既不似店铺,又不像百姓居所,结构甚是怪异,便驻足细瞧了一番。
说来只有一层,四面窗界大开,不置窗扉,只悬一帘薄纱,无门亦无幡。
后来经霁款打听,才知这敞阁乃是京城中最大的砚坊“和盛馆”所有,说是和盛馆先前只卖成砚,然客人中却总不乏对其成砚不甚满意的,自己又通制砚的,往往便想要买了砚石来自己制。这砚坊知晓此事后,便专门在街角拓了块敞地,供那些客人使用。
说来奇怪,制砚之事本是一人专心之下状态才会甚佳,但自这敞阁建好后,特意跑来此地制砚的人从未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