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45)
霁款默然,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无言。
她不避不让,与他对视。
“是,我向你道歉。”良久,他终于开口。
……
——
辛谢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她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也是沉默的样子。
屋内静了好久,才看到辛谢氏微微转动了头,朝她看来,未覆白纱的眼空洞无光,老态尽显,看不出一丝一毫当年笑眼弯弯的模样。
“你都看完了吧……”仿佛疲惫至极,声音灌着满满的涩意。
她依然不作声,只淡淡点了个头。
辛谢氏缓慢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自作自受?”
“不会。”
这回她答得很快,倒让辛谢氏有些意想不到,细细看了她半晌,然后转开眼去,眼睛似是干得很,略略瞪大了些,“多谢姑娘……慰言。”
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帐顶上,穿过白色的纱帐,可见一截暗色的承尘,辛谢氏直直地望着那承尘,“依姑娘看,这个梦该从哪里改?”
垂下眼,“总觉得所有都不尽人意,哪里都想改,想想还真是挫败呢……”
她静静倒了杯水递过去,辛谢氏接过后低声向她道谢,她也不语,把椅子挪到床前坐下。
“夫人知道千七对您极是欣赏么?”
辛谢氏一愣,“什么?”
“以往你们趁着用膳时段相见,就算彼时只顾埋头吃饭和羞涩,可这些时日,你在旁边看着,就没察觉什么?”她说的模糊,辛谢氏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答,便沉吟着细细思索起来。
好一会儿后,辛谢氏蓦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去武侯府。”
……
暗青色的被子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湿迹,辛谢氏保持着她离去时的模样,再没有动过分毫。
三十年前那个冬天,谢薜与辛文狸第一次发生争执,此后两人再没有过交集。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气氛陷入一片死寂,辛文狸说完后,便彻底消声下来,不是恢复平静,而是颓然的无声。
谢薜坐在原处,筷子在手里不住地颤动,便强撑着轻轻放下筷子,改成紧紧揪住衣裳,一双眼睛,空落落的也没什么焦距。
就在两人不远处,五人静静立着。
辛谢氏怔怔看着辛文狸,右手攀住她肩膀,苦笑一声,“我不止一次……想知道他那十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可他从来不说……”
“有时候我恨不得钻进……见过他的人的脑子里,把有关他的影子全都偷出来!也好过我什么都不知,毫无准备就要面对这个几乎全盘陌生的他……”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压着,下一瞬就要决堤一样。
她凝着辛谢氏良久,才道:“你怎知,千七不曾有过与你一样的想法?”
辛谢氏表情蓦地一僵,片刻后,一抹戚色从眼角眉梢浮起,木然地放下手,“是啊,我怎知他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十年过去,变了的又不仅仅是他,对他来说,我……”
再也说不下去,辛谢氏无力抚住额头,半晌,忽然迈步,朝桌边的谢薜走去。
她微微垂眼,复又抬眼,静静看着辛谢氏的举动。
古思和社似乎早就预料到,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霁款,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只见随着辛谢氏的身影越走越近,谢薜似有察觉般,朝这儿望了过来,紧接着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像是能看到辛谢氏一般。
短短几步的时间,谢薜面上神色变了好几变,终化为一声叹息与释然,然后轻轻起身离开了位子,示意辛谢氏坐下。
辛谢氏坐下后,霁款不由得微微瞪大眼,谢薜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至彻底化为虚无,而辛谢氏逐渐恢复年轻时的样貌,直到与刚才的谢薜并无二样。
两人似乎是合在了一起,又不完全准确,总之,最后,还是一个完整的谢薜坐在桌前,而背对着她的辛文狸仍保持着之前的模样,一动不动。
谢薜的眼神,深幽而略带一丝沧桑,分明可见辛谢氏的影子。
在四人的注视下,她站起身,走向辛文狸,从背后轻轻拥住他,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却没有拒绝她。
谢薜把脸贴在他背上,感受着布料传来的凉意以及他身体的温热。
“阿荔,你终于说出这些话,我很高兴。”她轻声细语地说道,语气竟带着娇软之意。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干哑地厉害,“你……说什么?”
谢薜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来,眼里现出心疼之色,“对不起,阿荔。十年过去,我们都变了很多,再见到你时,不得不说我很惶惧,怕你再也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千七,那个会给我雕木雕儿的千七……后来我们成亲了,你还是阿荔,我很开心,又不开心,因为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总是爱笑的,可现在你都不笑了,有诸多心事一般。时间长了,我难免多想,总想着该怎样让你发泄出来,因战场十年,定是淤积了许多血郁之气……可我实在想不到法子,便出此下策,让你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