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番外(247)
他背后总是有人议论,只是从赞叹和艳羡变为猎奇与不齿。
更有人笑道,“听说当年他还对宁姑娘宁亦舒有意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谁知道呢,或许他就是为了窃取内门剑法才接近宁姑娘的,可惜急功近利,早一步露了马脚啊。”
少年的宁离也是个好面子的年轻人,穿一身干净利落的长袍,鬓发理得整整齐齐,一张脸白白净净,温柔中不失坚定。
如今的陆离就比不上了。从云中月堕落为山间泥,常与浊酒相伴,衣衫破旧,乱发纷纷,一双没脾气的眼也再无当时锋芒。
再见面时,他已是这般潦倒不堪的模样,可宁亦舒依旧是宁亦舒,依旧是红衣飞扬,英姿挺拔,笑意飒飒,依旧是一阵清风。
依旧是他的清风。
“师兄!”一次宁亦舒匆匆叫住他,依旧是不带任何试探的笑容,“近来剑法可有进益?可否赐教一二。”
不行了。
如今的陆离连提剑都怕,挥剑之时还要想一想这是玉映剑法,还是他的剑法,这是宁氏外门剑法,还是内门剑法。
那些试剑论道,化雪烹茶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少年轻狂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不知疲倦,如今对面竟若不识,四目相对俶尔惊觉已是无言。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渐渐大了起来,片片如飞絮坠落深谷,落入离人眼中,冷意顷刻化作点点泪痕。
最后是宁亦舒最先发话,她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哑,“其实我早就知道。”
陆离脑子被风吹得嗡嗡作响,好像听进去了,好像也没有听进去。
“我早就猜到是你。我早就猜到你是因为我才进的涤罪洲,可我什么都没说。”宁亦舒依旧笑着,眼角却噙着雪,显得那笑意有些哀伤起来,“……现在你后悔了吗?”
“不。”
陆离像是被她唤醒了,僵硬地摇了摇头,“这一切俱是我选的,你从未逼过我,宁姑娘不必为此自责。”
况且她并不是什么都没说。
这么多年,她一直追着陆离问,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她,让他说出真相。她只是没有勇气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但如果让别人来做这刽子手,她不会躲。是陆离一直躲着她,避着她,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一切沉默地守着她。
“其实,我第一次看见那封信的时候,我好想死啊。”宁亦舒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她很克制,只有一滴泪水溢出眼眶,却像一场暴雨砸在陆离心上。
他从未见过她哭。
“我从出生起就见不得人见得不光,终于被人发现了……我真想杀了你再自尽,我听见有人跟着我回玉映山庄,我手里提着剑,我真的想杀了你。”宁亦舒回忆起那耻辱的一日依旧是咬牙切齿,目中如有火焰要将陆离生吞进去。
陆离讶然,他亦记得那日,晚霞似血,流云醉烟。他小心翼翼跟在虚弱的宁亦舒身后,只觉她虽然气力不支,精神却不错,仰着脖子看残阳的模样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生得一双下垂眼,惊讶时模样有些滑稽,逗得宁亦舒笑了。
她说,“可是我又好舍不得杀你。”
“我赌你是个好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没想到,你是个烂好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
陆离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宁亦舒一个人在说,他也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师兄。”宁亦舒笑得有些牵强,右手按上自己平坦的胸口,“这样的身体我自己看了都恶心……”
“不,不是的。”陆离大声反驳道,“不……我不要你报答,我不要……”
“你也不要我。”宁亦舒笑了,她忽地极为孟浪地上前一步靠在陆离的肩,嫣红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师兄,你究竟是不敢要我,还是不想要我?其实……你也吓坏了吧?你总对人说你配不上我,可究竟是谁配不上谁呢?”
冰天雪地,唯有她的气息极热洒在陆离耳廓,陆离仿佛被烫到一样将她推开,面露愠色,“宁亦舒!”
宁亦舒后退数步,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太可笑了。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鼓起过这么大的勇气,去碰她想都不敢想的人,可这人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爱得要死,却连碰她一下也不愿意。
她只是装作玩世不恭,这一刻却难以掩饰自己如同万箭穿心。
她好恨啊,若不是这人,她可能还不会如此憎恶自己残缺的身体。就是因为这人,她才恨,她恨天地,恨父母双亲,为何给她一颗女儿心,却不给她一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