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后遗症(96)
这条路岑稚平时走过很多次,哪一次也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月亮被飘荡的云雾笼罩,路灯明晃晃地洒下,有种惨白的洗地感。
岑稚手指紧紧捏住包带,硬着头皮快步上台阶,身后传来哗啦响动。
电影场景一股脑全冒出来。
她猛地转头。
墙头跳下只三花猫,黄澄澄的眼珠和她对视一秒,昂首挺胸地走了。
岑稚:“……”
暗暗松口气,岑稚稳住砰砰直跳的不争气的小心脏,正要继续走。
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面上。
一道影子被路灯拉长,浅浅地铺在青石地砖上,和她脚尖平齐。
再往前延展。
渐渐超过她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闲庭信步似的不紧不慢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不是挺豪横吗。”
他微微歪下头,玩味地弯起唇角,“怎么一只猫就把你吓成那样?”
这人居然一直跟在她后面,岑稚窘迫的同时,还有丝难言的安全感。
每次丢脸都被谢逢周撞个正着,岑稚开始逞强:“谁说我被吓到了。”
说完她还故作轻松地哼个小曲儿,大步往前甩开谢逢周。
可惜谢少爷腿长,她跨两步他一步就能追上,慢悠悠地和她聊起天。
“给你讲个故事吧,岑同学。”
他一这样叫她,岑稚就觉得没好事,警惕地瞥他:“哪种?”
谢逢周顿了下,笑起来:“不是鬼故事,一则很普通的寓言。”
走得再快他也跟轻松跟上,岑稚放弃抵抗,和他并排:“哦,你讲。”
不知名的秋虫在草堆里鸣叫,风卷枝叶簌簌响动。长巷深沉寂静,衬得谢逢周声音有种清澈懒散的磁性。
羽毛般轻柔扫着耳畔。
岑稚听他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渔夫,他下水打鱼时捉到只鸭子,于是拎回家想给久病床榻的母亲炖汤补身体,有个地方却怎么也炖不烂。”
谢逢周转头问,“知道是哪儿吗?”
这是谁家的寓言故事,岑稚老老实实地摇头:“哪儿?”
“嘴。”谢逢周居高临下地睨她,轻嗤道,“因为死鸭子嘴硬。”
岑稚:“…………”
如果再听不出来,她这二十三年算白活了:“你在内涵我?”
谢逢周抄着兜笑得散漫,朝她混不吝地挑眉:“这叫明讽,宝贝。”
这人承认得理直气壮,岑稚反而被噎住,有点纳闷:“我惹到你了?”
“没啊。”谢逢周快她两步走到前边,面向她,慢悠悠地倒退着往后走,“不觉得那只鸭子跟你很像吗?”
“就比如今天晚上你不想看那部电影,你说没事我可以。刚才在街上你明明很想我送你回家,你也说不用我自己行。”谢逢周没给岑稚否认的机会,自顾自继续,“从咱俩认识开始,你就只会说,不用麻烦了谢逢周,谢谢你谢逢周,没关系的谢逢周。”
“但其实呢?”
路灯从墙头洒下,拢着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身形,他懒洋洋地耸一耸肩,“其实你也可以说,谢逢周我怕黑不喜欢看恐怖片,谢逢周你送我回家吧,谢逢周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岑稚脚步慢下来。
停在原地。
风从巷中吹过,摇晃的树影落在跟前人的肩上,额发被吹乱,眼睛里却明亮地落着光,坦荡干净地看着她。
“我没有读心术,也会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要把要求表达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谢逢周跟着她停住,“好比现在我有三颗糖。”
他把抄在衣兜里的右手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掌心搁着三枚薄荷味硬糖,“如果你说,谢逢周我想吃糖。”
“不止这三颗。”
“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岑稚。”他罕见地叫她名字,神色认真,“提要求并不是小孩的权利,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开口呢。”
“……”
岑稚呼吸微滞,愣愣地望着他。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洪怡帮她搬家的那次,说她活得无欲无求,好像不存在她喜欢的东西。
其实她以前也有的。
可在程家那么多年,说了不会有谁听,有谁在意,后来再也不说了。
如果喜欢的都得不到。
那干脆就什么也不要喜欢。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弯弯一角挂在墙头,仿佛触手可得。
巷里落满皎洁的光。
岑稚沉默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潮到像下过场雨的湿软感压下去,问:“所以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谢逢周:“……”
合着他说那么多。
这家伙就听进去一句是吧。
他表情很无语,岑稚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