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57)
许盼夏一一回答。
客厅电视开着,还是那个台,播放着抗日时期背景的剧,声音乱糟糟一团,嘈杂不清。谁也没有心思看电视,奶奶拿着水壶浇养得两盆绿油油的绿萝,叶光晨和爷爷在下象棋,叶迦澜在打扫卫生,他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已经将桌子来回擦了三遍。
房间中的暖气温度尚可,许盼夏穿着一件毛衣,里面是件贴身的长袖棉T。许颜的通话背景是室外,看起来像个小公园,依稀能看到人造假山和灯,许盼夏认不出是哪里,问了几句——
“哎呀呀,”许颜说,“你太久没来了,这边都不认得了?”
不等许盼夏说话,她又打断:“对了,今年你的脚还痒吗?买药了吗?”
许盼夏吓了一跳,立刻调低音量,小声说:“没事,早好了。”
旁侧打扫卫生的叶迦澜停下动作,侧身回望。
许颜说:“那边冷吗?我听你叶叔叔说家里面也有暖气,可能没统一供暖热。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你那脚啊,平时得注意点,我听医生说了,这一年冻了,往后几年都容易冻,你得勤擦药膏……”
许盼夏安静地听妈妈念叨,后半截,在视频里,许颜还热情洋溢地见了爷爷奶奶,一口一个“爸”“妈”,把两个人也哄得心花怒放。
正开着视频呢,许盼夏转身,看不到叶迦澜了。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了半小时才回来,外面又飘了细细碎碎的小雪花,他拎了一袋子零食回来,发梢被雪水沾湿,眼镜上也蒙了一层白雾。
视频通话早就已经结束,许盼夏拿着手机上楼、打算回卧室睡觉,回望,叶迦澜摘了眼镜,正低头擦着镜片,叶光晨惊异地问他:“大晚上跑出去就为了买这些东西啊?咱们家里有吃的,明天再……”
叶迦澜安静听父亲教训,眼镜擦干净,还没戴,手一顿,侧脸看,看到穿着拖鞋的许盼夏。她一双脚踩在毛绒绒拖鞋中,裤子宽松,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从缝隙中瞧见一抹浅浅粉白。
许盼夏缩了缩脚,加快步伐回了自己房间。
刚躺下没多久,卧室间的帘子又被人敲了敲。
叶迦澜低声问:“睡了吗?”
许盼夏坐起。
“没。”
灯光亮着,两个房间,一个棉帘,一撩就开。
许盼夏穿拖鞋下床,蹭蹭蹭快步过去,一掀帘子,抬头看见叶迦澜。
叶迦澜晃晃手上的药膏和棉签:“冻疮膏。”
许盼夏愣了愣。
“阿姨没和我说,”叶迦澜说,“也是我不对,这边不如家里面暖和,你肯定受不了——坐下,我帮你擦药。”
许盼夏一双脚窘迫地安放在拖鞋中,脚趾都紧张到连冻伤的痒也察觉不到:“……我自己来吧。”
“不如两个人方便,”叶迦澜的眼睛透过镜片注视她,“听话。”
……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盼夏很难拒绝叶迦澜提出的一些要求。这个卧室很简陋,平时没有人睡,也没有什么椅子,唯一可供坐的地方只有一张床。
床啊……
木质床头柜上摆放的闹钟,每一秒都有着轻微的滴答声。许盼夏紧张回头看,确认自己的被子没有凌乱,也没有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上面……
她庆幸自己刚才掀开门帘时将胸衣塞进被子中,遮挡得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在坐在床上时,许盼夏的心仍颠簸到像机器中噼里啪啦裂开的爆米花。
叶迦澜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示意她将脚挪过一些——
“搭在我腿上,”叶迦澜说,“我眼睛近视,看不清。”
许盼夏一边慌慌忙忙地想原来戴了眼镜也看不清吗,一边迟疑着将脚伸过去,落在他膝盖上。
她为展现自己的窘迫和贫困、伤口而羞耻。
又庆幸自己刚刚在泡完脚后干干净净地剪掉了所有的指甲。
不然,现在的许盼夏打死也不会将脚伸过去。
就像夏天跑完操,她腋下和脖子上全是汗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再故意走快、赶上叶迦澜班级的队伍去偷偷看他。
青春期的少女拥有着一万种隐藏自己不美好的魔法。
他的腿是热的。
冬天的叶迦澜仍旧穿运动裤,不过变成了深灰色,他很少穿牛仔裤,一年四季的运动装扮,休闲舒适。许盼夏一双有冻伤痕迹的脚,首先感受到纯棉的质地,其次才感受到那绵绵不断、蔓延来的温度。
许盼夏咬住唇。
她的脚被冻伤的地方有三处,左脚两处,一个在大拇指侧面上,另一个在小拇指下方,右脚则是冻伤了大拇指。最开始冻伤的那一年最痛苦,因为在脚上,走路时和袜子在一起,难免会黏连,每天晚上都要小心翼翼地撕开,袜子顶端的血迹怎么洗都洗不脱,涂上药膏也没什么用,只会得到一双和脚、血、药膏一同黏住的袜子。